大河之洲（組詩）

王選

我以綠茶 換你青馬

吐蕃來的僧人 手捧石蓮

古道熱腸 一杯雪水足以醉倒萬里沙塵

風叩石頭

馬蹄聲近 駝鈴聲遠

我從大唐來

手執灞橋細柳 垂釣半個王朝

河州通達 風月縱橫 花兒起伏

萬馬騰驤 殆成云錦 夠織出一片盛世

而我 不招番馬 不論斤兩

我只與手執石蓮的人 對坐鬧市深處

清茶一封

皆是漢家宮闕里的老樹新葉

舀一瓢黃河水

大清大濁 煮它一個春秋

石蓮開花 佛也開口說話

佛想喝茶

黃沙漫漫 玉門緊鎖 不歸也罷

我也不歸 誰讓寒波不渡江南意

那就等 過了今夜 長安月圓

可邀來對影三人

你撥念珠似星起星落 你說好茶如禪

我聽茶聲 流水三千 皆是恩怨

臨別了 我劍未佩妥 出門已是江湖

江湖兇險 你贈我青馬

那綠茶 你不收也罷

待河西走廊絲綢風化

你再回首那隴上河州時

石蓮已開出了茶花

古河州

我高舉這酒杯

半輩子人生就在手指間波濤洶涌

今夜啊

我們不喝西鳳 不喝洋河

西鳳里摻了一個王朝的盛衰

易勾心事 易醉

洋河里流淌的全是煙花三月

一杯下肚 兒女情太長

就喝這古河州吧

緊握這黃土燒制的瓷瓶

像握緊了馬家窯祖先的骨骼

綿醇的瓊漿

是千萬朵花兒濾出的液汁

是隔壁的妹妹一走神

被繡花針扎出的血

好酒入喉

似一萬匹馬跑過胸膛

卻不起沙塵

一腔高歌

八百張酒桌顫抖 一千只羔羊哭泣

大河之洲

可邀泥腿的大禹 可邀斯文的孔孟

曲膝一坐 就是一部詩經

有蒹葭 有白鷺兩行

若醉了

就倒在瓷瓶上的牡丹花叢中

這不是洛陽花

這是母親十八歲嫁妝上的九里春光

彩陶有耳

秋天的高粱舉著火把

蛐蛐翻墻 彗星掃院

祖先們身背箭袋

腰掛白霜和九月的野狐

用黃土長肉的人

掏心和泥 掏肺制胎

掏一把骨頭當柴點火

火光舔著野獸的紅血眼

月光下走來的陶

脫掉羞澀 一轉身已是獵虎少年

用草木紋身 黑橙褐紅

似滿腔翻滾的愛恨情仇

九月有禮 寺洼駐臺焚香

辛店嫁娶相贈 齊家煮酒儲糧

留下的埋進馬家窯

把泥土歸還泥土 讓骨肉相連

十月草黃

寒雁過了積石山 山高路遠云殘

手捧草籽的人大醉八天

這一走 就走了五千年

高粱胭脂紅 秋露濕羊皮

從土里走出來的人 雙耳高挺

聽得清祖先的聲音

這千尺黃土一咳嗽 他的心便抖三抖

花兒與少年

——花兒本是心上的話，不唱呀由不得自家

裁一夜星辰 綴上你的藍絲巾

撿幾枚露珠 掛上你的白手腕

你站在五月的草灘

用一朵笑放牧著八百牛羊

從河州來的姑娘

懷抱陶罐 像芒種懷抱著青稞

從河州來的姑娘

嗓子里種著一萬畝花兒

你是河州來的姑娘

十指彈動 牛羊歌唱 草木流淌

一萬畝花兒睜開米黃的眼睛

一萬畝花兒張開月光涂描的嘴唇

那一刻 山河倒立 豎起耳朵

甜到憂傷的往事像風一樣鋪張

五月已來 臨夏不遠 五月的草灘

白馬揚蹄 蹄窩里綻放著紫斑牡丹

馬背上的少年 沒有黃金和絲毯

他帶著星辰和露珠 日夜兼程

牛羊歸圈 晚風吹來

河州來的姑娘 被吹成了馬背上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