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朝飛 華琛
如何衡量一個國家和另一個國家產業技術的差距?人均收入是一個很好的衡量指標,因為一個國家的人均收入水平,實際上代表了這個國家平均勞動生產力的水平,而平均勞動生產力的水平反映的是這個國家的平均技術和產業水平。
自2010年第一季度以來,持續高速增長的中國經濟開始放慢了腳步,GDP增速持續17個季度下滑,2014年一季度僅為7.4%。對中國經濟的前景,一些國外機構則開始出現唱衰論調。
曾擔任世界銀行高級副行長、首席經濟學家的林毅夫在多個場合表示,中國經濟仍有20年年均8%的增長潛力。林毅夫的判斷依據何在?未來中國經濟增長的潛力又在哪里?《環球》雜志就此對他進行了采訪。
持續增長,仍游刃有余
《環球》雜志:2010年第一季度以來,中國GDP持續17個季度增速下滑,中國經濟增速為何會放緩?
林毅夫:2010年第一季度開始,我國經濟增速持續下滑,國外就有一些唱衰中國的所謂“中國崩潰論”。對于這個問題,要從國際大環境來看,我們經濟下滑,與我們同樣發展程度的其他新興經濟體同樣下滑,而且下滑的幅度比我們大。如印度2010年經濟增長速度是9.1%、2011年是7%、2012年是5.3%、2013年是4.9%,巴西則更嚴重。
不僅新興經濟體,韓國、新加坡等高收入經濟體,經濟同樣從2010年開始下滑,并且下滑的幅度比我們大。
因此,這一定是共同的外部性、周期性因素造成的,我想最主要的原因,是國際經濟,尤其是發達國家的經濟還沒有完全從2008年的國際金融危機中復蘇所致。
《環球》雜志:但近幾年,你在多個場合表示中國經濟仍有20年年均8%的增長潛力,你是否仍堅持這種觀點?
林毅夫:我們必須知道經濟增長的本質是什么,經濟高速增長的本質是后發優勢。在技術創新、產業升級的過程中,相對于發達國家,能以更低的成本、更小的風險來取得經濟的高速增長,這是一個發展中國家經濟高速增長的原因。看我們未來還有多少高速增長的潛力,不在于過去高速增長已經持續了多長時間,而應該看我們和發達國家產業技術差距到底如何。
《環球》雜志:如何衡量中國與發達國家產業技術的差距?未來中國經濟增長的潛力何在?
林毅夫:人均收入是一個很好的衡量指標,因為一個國家的人均收入水平,實際上代表了這個國家平均勞動生產力的水平,而平均勞動生產力的水平反映的是這個國家的平均技術和產業水平。
2008年,我國的人均收入水平按購買力平價計算,是美國的21%。這相當于日本在1951年、新加坡在1967年、我國臺灣地區在1975年、韓國在1977年人均收入和美國的比較水平,都是美國的21%。這些東亞經濟體利用后發優勢,日本從1951年開始,經濟維持了20年平均每年9.2%的增長,新加坡從1967年開始,維持了20年平均每年8.6%的增長,我國臺灣地區從1975年開始,維持了20年平均每年8.3%的增長,韓國從1977年開始,維持了20年平均每年7.6%的增長。
也就是說,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這些經濟體在和中國2008年與美國同樣差距水平狀況之下,懂得利用后發優勢,縮小與以美國為代表的發達國家的技術差距,實現了20年7.6%~9.2%的增長。這就意味著,它們能實現,我們應該也有潛力,就是我們應該從2008年開始還有20年平均每年8%的增長潛力。我講的是潛力,不是說就一定實現。
《環球》雜志:我們該如何挖掘這種增長潛力呢?
林毅夫:要挖掘這個增長的潛力,我剛剛講到一個條件,必須按照比較優勢的思路發展,然后才有競爭力,才能快速積累資本,積累了資本以后,才能利用和發達國家的技術差距,以比較低的成本實現技術創新、產業升級,這是前提。按照比較優勢發展的前提是什么?一方面社會要穩定,另一方面價格信息要準確,所以也就是必須真正落實十八屆三中全會全面深化改革的內容。如果能落實的話,我們以8%的潛力來實現百分之七點多的增長,相對來講還是游刃有余的。
中國有很高的防火墻
《環球》雜志:去年6月,美聯儲發出可能縮減乃至退出QE(量化寬松)的信號,最近美國聯邦公開市場委員會暗示,今年10月美國有可能完全退出QE,這將對全球經濟尤其是新興市場產生怎樣的影響?
林毅夫:QE退出,將會減少美國貨幣的供給,美國的資金價格可能會提升,很多流到國外的資本可能會回流美國,這可能造成一些發展中國家資金大量流出。在資金大量流入時,出現一些資產泡沫,QE退出將給其宏觀經濟管理帶來不小的壓力。
前段時間,印度央行行長拉詹就對美國QE退出提出了批評,他說美元是國際儲備貨幣,美國的政策不應該只考慮自己。這就是指QE退出以后對印度和其他發展中國家經濟的影響。
《環球》雜志:那么,中國應該如何提前布局、妥善應對?
林毅夫:其實,對中國來講,相對好一些。有兩個原因:第一,我們有資本賬戶的管制,即使在美國貨幣很寬松的情況之下,它也不能大模大樣地大規模進來,要進來也只能是偷偷摸摸地,所以量是有限的,影響就小。同樣,QE退出的時候,由于我們資本賬戶的管制,貨幣想流出,也要付出很大的成本。第二,我們有4萬億美元的外匯儲備,有一個很高的防火墻,QE退出對我們實體經濟的影響會相對小一點。
當然,如果其他發展中國家經濟發展不好,也會影響我們的外部環境,所以對QE退出我們還是要高度重視,要有一些心理準備,做一些可能的預案。
國際多邊金融機構的補充
《環球》雜志:7月15日,金磚五國領導人在巴西發表《福塔萊薩宣言》,宣布成立金磚國家開發銀行。你曾擔任世界銀行高級副行長兼首席經濟學家,在你看來,金磚國家開發銀行和現有的國際經濟組織——比如和世界銀行有何不同?
林毅夫:金磚國家開發銀行是由金磚國家來主導的銀行,而世界銀行是發達國家主導的。像世界銀行這些多邊金融機構,它的股權反映的是發達國家的比重,現在新興市場經濟國家在世界的影響固然越來越大,但在現有的多邊金融機構中,其影響相對還是較小。因此,設立金磚國家開發銀行,是對現有國際多邊金融機構的一個補充,在金磚國家開發銀行中,新興市場經濟體對其資金的使用、資金的投向會有更大的影響。
《環球》雜志:設立金磚國家開發銀行有著怎樣的意義和作用?
林毅夫:目前發展中國家欠缺的就是發展,普遍存在基礎設施瓶頸。相對來講,中國算比較好的,但仍有改善的空間,而其他發展中國家這方面的欠賬非常多。金磚國家開發銀行設立以后,資金會更多地投到發展中國家的實體經濟和基礎設施中,這對解決發展中國家的瓶頸限制是有好處的。
另外,美國QE退出以后,發達國家流向發展中國家的資金可能會減少,通過金磚銀行,發展中國家的資金會增加,這也是個補充。
(摘自《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