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潔雅 黎昌抱
摘 要:本文借助圖里的翻譯規范理論,以晚清科幻小說的譯介為考察對象,從宏觀到微觀探究晚清翻譯家在科幻小說翻譯中所遵循的翻譯規范,并試圖找出影響譯者選擇的深層次原因,為其提供解釋。
關鍵詞:翻譯規范 晚清 科幻小說
一、引言
晚清時期(1872—1911)如潮水般涌入了大量的外國科幻小說。作為小說界革命倡導的文類之一,外國科幻小說也被賦予開啟民智的使命,成為被爭相譯介的文類。晚清時期,百余部科幻小說得到翻譯,中國一時掀起了譯介科幻小說的熱潮。
由于科幻小說門類的跨越性和寫作的實驗性,科幻小說尚未能取得一致的定義。但國內外學者對于科幻小說的三要素的理解趨于一致,即:“科學性”“幻想性”和“文學性”?!翱茖W性”表明科幻小說須建立在現實的基礎上,遵循科學的邏輯和原理??苹眯≌f的“幻想性”又決定了科幻小說所描述的不是現實生活,而是作者腦海當中的非現實世界的圖景。而科幻小說的“文學性”則強調科幻小說是一種小說樣式,應具備小說的一切特點。因此,筆者認為詹姆斯·岡恩的定義較為全面,他認為科幻小說是文學的新品種,它描繪真實世界的變化對人們所產生的影響,它可以把故事設想在過去、未來或者某些遙遠的空間,它關心的往往是科學或者技術的變化。
本文借助圖里的翻譯規范理論,以晚清科幻小說的譯介為考察對象,從宏觀到微觀探究晚清翻譯家在科學小說翻譯中所遵循的翻譯規范,并試圖找出影響譯者選擇的深層次原因,為其提供解釋。
二、圖里翻譯規范概述
圖里劃定了描寫翻譯研究的對象和范圍,并指出描寫翻譯研究的目標就是要找出制約譯者翻譯選擇的文化規律,也就是翻譯規范。圖里認為翻譯是受到社會文化規范限制的活動,其社會、文化特點使之不同程度地受到多種因素的限制。圖里把翻譯規范分為了預備規范、元規范和操作規范三類。預備規范制約了譯者在翻譯活動之前的宏觀選擇,它主要涉及了兩個方面:一是翻譯政策,二是有關翻譯直接性的考慮。翻譯政策指影響或決定作品選擇的因素。而翻譯的直接性則涉及了譯文是通過源語翻譯,還是從另外一種中間語進行翻譯。元規范指影響譯者對翻譯的整體取向,是盡可能靠近原著,還是盡可能靠近譯入語文化。前者為充分翻譯,后者為可接受性翻譯。最后是操作規范,即譯者在實際的翻譯過程中做出的各種選擇。
三、晚清科幻小說漢譯中的翻譯規范
(一)預備規范
1.翻譯政策。樽本照雄根據1988年出版的《清末民初小說目錄》估計1840年至1911年間的翻譯小說總數多達1016種。由此可見,晚清時期譯介了大量的外國小說。面對眾多選擇,譯者為什么不選擇其他小說文類,如偵探小說、政治小說,而投身于翻譯域外科幻小說呢?
首先,翻譯在晚清是一個功利性的活動,晚清科幻小說的譯介絕不能忽略社會因素對其的深刻影響。戊戌變法的失敗讓梁啟超等維新派人士對腐朽頑固的清政府徹底失望,轉而把改造社會、啟蒙大眾作為維新救國的途
徑。1902年,梁啟超提出了“小說界革命”的口號,并把通過譯印外國小說作為“小說界革命”的第一步。在這次翻譯浪潮中,科幻小說被賦予了“開啟民智”和“科技救國”的使命。包天笑在《(鐵世界)贅言》中就說道:“科學小說者,文明世界之先導也。世有不喜科學書,而未有不喜科學小說者。則其輸入文明思想,最為敏捷。”由此可見,譯者對翻譯內容的選擇并不取決于原文本的內在價值,而是出于晚清社會變革的需要。
其次,晚清小說期刊的發展促進了科幻小說譯作的傳播?!缎滦≌f》自創刊起至1911年共發表了15篇翻譯小說,其中5篇為科幻小說,科幻小說占33%。其他小說期刊,如《小說時報》發表翻譯小說43篇,其中科幻小說9篇,占21%。還有一些小說期刊如《江蘇》僅刊登了兩篇翻譯小說,兩篇都為科幻小說譯作。這一類的期刊還有《科學世界》《游學編譯》等。作為小說發表的重要途徑,這些小說期刊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晚清社會的需要。由此可見,許多小說期刊都刊載了科幻小說,且刊登的數量可見一斑??苹眯≌f成為了晚清風靡一時的翻譯小說種類。
2.關于翻譯直接性的考慮。晚清時期的科幻小說譯作并不全是根據源語文本直接翻譯成漢語的,不少譯文是通過另外一個中間文本轉譯而來的。那么究竟有多少科幻小說譯作中是經由中間語言間接翻譯的呢?通過筆者的統計分析,在這一時期可以確定原著國籍,原作者及譯者的84部科幻小說譯作中,轉譯作品有25部,占總數的30%。而在這一時期轉譯使用的中間語有日語和英語兩種:其中,通過日譯本轉譯的有
23部,以英語文本為中介的有2部。由此可見,轉譯在晚清科幻小說翻譯中是一種不容忽視的翻譯現象,且在晚清的科幻小說譯作中,經由日語文本轉譯的科幻小說占據了一個顯著的地位,頗具代表性。
通過日語轉譯的現象如此普遍,原因有三:首先,與西方相比,日本與中國在政治制度、意識形態和文化方面一脈相承。因此,“晚清朝野上下認定學習西洋不如就近學東洋”。其次,由于中日語言文化相近,通過日語來轉譯科幻小說更加容易,從而大力提倡轉譯。最后,一部分科幻小說譯者為留學日本的學生,這些留學生不僅學習日語,而且通過轉譯向國人介紹西方的政治、社會、文學。如梁啟超通過日譯本轉譯了法國科幻小說之父儒勒·凡爾納的科幻小說《十五小豪杰》,包天笑翻譯了《鐵世界》等。此外,20世紀初留日學生成立了第一個翻譯團體“譯書匯編社”,還有此后的“游學譯編社”。
(二)元規范
元規范指導了譯者對宏觀翻譯策略的選擇。晚清小說翻譯高潮之前的翻譯傳統有三:以譯入語文化為中心的翻譯傳統,以文勝質的翻譯傳統和口授筆譯的翻譯傳統。這些傳統都會導致源語文本的淡化和消失。在這些翻譯傳統的影響下,加上晚清時期“文以載道”的功利目的,為了迎合中國讀者的閱讀習慣,減少翻譯作品的陌生感,晚清科幻小說譯作往往會向中國的傳統文學規范靠近。
梁啟超曾在《論譯書》中說道:“凡譯書者,將使人深知其意。茍其意靡失,雖取其文而增之,顛倒之,未為害也?!币虼?,在科幻小說翻譯中,為了迎合中國讀者的閱讀習慣,譯者不惜對原文進行大量的增刪。吳趼人在翻譯《電術奇談》時,將原文的六回衍義成了二十四回,譯文中的議論“均為衍義者插入,為原譯所無”。此外,晚清科幻小說譯者會就原文做一些中國化的修改。如吳趼人在翻譯《電術奇談》時就說道:“凡人名皆改為中國習見之人名字眼,地名皆借用中國地名,俾讀者可省腦力,以免艱于記憶之苦?!币虼?,《電術奇談》中出現的人名皆為中國讀者所熟悉,如“蘇士馬”“林鳳美”“王氏”等。
這種“可接受翻譯”在晚清盛行的原因是:首先同晚清時期譯者的外語水平有關;其次,科幻小說蘊含豐富的科學知識,晚清譯者大多對這些知識一知半解。因此,譯者譯的通就譯,譯不通就編,或干脆跳過去。再有,一部分科幻小說是通過合作翻譯的形式完成的,如《海底旅行》由南海盧藉東譯意,紅溪生潤文。這種團隊合作現象在當時屢見不鮮,而在這種形式下產生的作品必定會偏離原文。最后,前文中我們提到,晚清一部分科幻小說是通過其日譯本轉譯而來。而在日譯本采取的也是讀者取向的翻譯策略,他們試圖對原作進行大刀闊斧的增刪和改編,由此出現了“豪杰譯”。因此,以日譯本作為橋梁的漢譯本自然也不可能是“忠實”的作品。
(三)操作規范
操作規范制約著譯者在實際翻譯活動中的抉擇。下面筆者從內容和形式兩方面來討論譯者對科幻小說的操縱。
首先在內容方面,譯者不惜對原文大加刪改,并常在譯作中見縫插針,添上自己的感想評論。評論常以眉批,夾批以及回評的形式出現。如《海底旅行》的第五回,李蘭操因語言不通無法與船上的人溝通,在饑餓難耐時忍不住破口大罵了這樣一段話:“人是餓不得的,一餓就變這樣兒、怪道世上那起寡廉鮮恥持盈保泰的鄙夫、只是守得飯碗兒穩當、哪管你國破家亡、牛馬奴隸、他也不曉得……我看皮氣也不會發、倒會婢膝乞憐的了、唉、你說可怕不可怕、可嘆不可嘆?!贝颂帉嶋H上是譯者對國人某些脾性發泄的不滿,由于表述過于明顯,點評人似乎發現了譯者不忠實,于是提上了眉批:“我估量著原書未必有這許多話、檢來一查果然沒有、卻是紅溪生造出來、但這一棒一喝都是有關世道之、又紅溪生苦心、讀者請服膺、幸勿辜負。”
其次,晚清科幻小說譯者對原作文本形式上的操縱主要體現在體裁和語言兩方面。筆者首先統計了五種主要小說期刊中科幻小說譯作的敘事視角的使用情況。
外國小說慣用第一人稱視角,而中國傳統小說通常以全知的敘事視角為主,譯文中常出現“看官”“且說”以及“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等說書人的套話。從上表我們可以看出,一部分科幻小說譯作依舊沿用傳統的敘事模式,將敘事的第一人稱改為中國傳統小說里慣用的全知視角。而隨著域外小說的引入,第一人稱的敘事模式也逐漸被譯者所接受。
此外,科幻小說譯作往往套用中國傳統小說章回體形式,并由譯者自撰對仗回目,如魯迅的《月界旅行》第一回為:“悲太平會員懷舊,破寥寂社長貽書”;回末又以:“正是:壯士不堪空歲月,秋鴻何事下庭除。究竟為著甚事,且聽下回分解”為結束語。這樣的譯文讓人感覺不像是外國科幻作品,可以一下子拉近讀者與小說的距離。
而在語言方面,我們統計了五種主要小說期刊中科幻小說譯作語言的使用情況。
從上表可以看出,在科幻小說譯作中,文言的翻譯占了絕大比例。由于晚清科幻小說被披上了工具主義的外衣,譯者旨在通過翻譯對當時的知識分子有所改造,因此文言的譯作具有絕對的市場。但隨著白話文的發展,文言也朝著淺近化的方向發展。另一方面由于受舊式教育的影響,許多翻譯家認為駕馭文言遠比駕馭白話要輕松。因此,一部分譯者提出“文言參半”的主張。梁啟超在翻譯《十五小豪杰》時說道:“純用俗語,翻譯之時,甚為困難。參用文言,勞半功倍?!?/p>
四、結語
通過對晚清科幻小說譯作的研究,我們不難發現在科幻小說翻譯過程中,譯者的行為要受到譯入語文化的制約。譯者對翻譯內容的選擇并不取決于源語文本的內在價值,而是出于晚清社會變革的需要。此外,為了迎合中國讀者的閱讀習慣,譯文往往會向中國的
傳統文學規范靠近。譯者不惜對原文大加刪改,任意添加評論,甚至對原文進行改寫,譯作往往將敘事的第一人稱改為中國傳統小說里慣用的第三人稱全知視角,并套用中國傳統小說的章回體形式,語言方面則依舊沿襲文言體,或隨著白話文的誕生,結合文言,采用舊白話文來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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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康潔雅,浙江財經大學外國語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翻譯理論與實踐;黎昌抱,博士,浙江財經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翻譯學。
編 輯: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