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君芳
前不久聽到一個有關“真實”而被打“×”的學生作文的故事:
昨天小弟又被“留學”了。小弟剛讀小學三年級。我問他怎么又被“留學”了,他說他考卷上的作文不及格,我拿來卷子一看,徹底明白了。題目是“一件令我( )的事”,小弟填的是“高興”,內容大概是他于某天丟了兩元錢,神奇的是在兩個小時后回家的路上又撿到了五元錢,這使他相當高興(這件事的確屬實,那天為了打算怎么花掉它,小弟跟我討論了一晚上)。多撿的三元錢,讓小弟在作文中樂滋滋地如實羅列了花銷去向。對此老師并沒有過多評語,直接來個“×”就否定了(從老師打叉叉的力度來看,老師很不滿意。老師打“×”時把卷紙都戳破了)。看得出來,小弟很郁悶。這時我就開始教育他:“你小子豬腦袋,你撿了五元錢就不知道在這上面做點花頭,你寫你把這五元錢捐給希望工程,作文分加上你的品德分,怎么說你也不會不及格啊!”小弟卻虎頭虎腦說了句:“那我還高興個頭!”……
類似的故事幾年前我就在一次講座中聽到過,但遠沒有那天那樣感到沉重。
從教育的角度看,三年級的孩子正處于思維開發的關鍵期,孩子的好奇心和原發性思維,正是現在越來越被強調的人之“創造性”發展的原動力。家長或教師簡單的“不準”、對孩子問題的粗暴拒絕、對孩子思維成果草率地打“×”,都容易在孩子今后的生活上投下陰影。從某種意義上說,都是對剛出土的智慧嫩芽的摧殘。小學生道德品質發展的關鍵就是要自覺做到言行一致、校內外一致。而言行不一現象的存在,除了對小學生缺乏良好的道德行為習慣的培養、堅強的意志品質的鍛煉等因素外,有時還與教育者的具體做法欠妥有關。
不可否認,故事中的小弟在作文中說了真話。
小弟的高興是真實的。因為多出來的幾元錢可以讓他多吃幾根棒棒糖、多買一張貼貼紙等,類似這些實際可感的“高興”距離“希望工程”“社會主義偉大事業”等實在有點遙遠,這些理想教育因為缺乏具體可體驗的過程而顯得抽象,無法讓“小弟”這樣的小學生接受和理解,更無法讓他們對自己的行為進行反思,甚至激發有意義的行動。
從作文教學的角度說,小弟的真實首先值得肯定。因為他如實表達了自己的想法。但作為另一種表達方式的作文,單單真實還不行。真實只是基礎,真誠才是目標。僅僅真實,可能就摻雜著人性的粗鄙。而這種粗鄙,往往與人性的美好相悖,不被社會接受。只有真,沒有善,更沒有雅。如果始終停留在“真實的寫作”這一階段,那像小弟這樣的無數個小學生可能將永遠保留著人性的粗鄙,永遠停留在人性的初級階段。
多年來,我們在高考作文閱卷現場,總是能看到很多看似真實實則粗鄙的學生作文。如2007年江蘇一考生在《我們頭上的燦爛星空》一文中這樣表達:
我們頭上的燦爛星空??誰出的題啊?現在的星空還燦爛嗎?怎么不改成美麗的太湖水呢?這個比較有現實意義。作為一名高中生而言,對于這些小孩子才會感興趣的東西沒有激情。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翻白眼!閑話少說,還是要寫作文,現在來論證怎么能夠看見頭上燦爛的星空:拿一大棒子,狠狠地打在頭上!
2011年浙江一考生在《我的時間》一文開頭這樣說:
藝謀,藝謀,以藝術的手段謀取暴利,用大量的金錢投資去拍攝我們根本就看不懂的大片,去圈更多的錢,這就是中國藝術所謂電影導演的大牌。你給小導演那么多錢,他也行,你這不就是坑人么?有木有坑人坑得這么理直氣壯的,還偶像,還要臉嗎?
這些卷子,最后都被判為零分。看完這些得零分的文章,我們的內心都很沉重。面對真實,作為教師,我們到底該怎么辦?當一篇文章從第一個字到最后一個字將真誠、雅致徹底掃地出門只剩粗鄙的時候,難道還不值得我們深思和反省嗎?
作文是用來表達思想的,從某種意義上說,一篇作文能體現寫作者的生活觀、思想觀和價值觀。高考作文承擔的一個重要職能,就是通過考查來考量考生的語文積累能力、語言表達能力和思想認識判斷能力。除了考查一個人的語言素養,更要考量一個人的人文素養。我們不能盲目委身于寫作的粗鄙。
也許有人會問,既然真實不行,那不就是要讓我們學會虛偽學會說假話了嗎?其實,那是我們混淆了虛偽和假這一對概念。虛偽是一個道德品質的問題,而假是一個必要的東西。事實上“當人類把第一片樹葉第一次遮在自己羞處的時候,假就已經開始了。文明就是從假開始的。而人類以后走向更高的文明,假永遠存在”。在文學表達里,假有時候不是虛偽而是真誠的開始。
因此,我們要從“真實寫作”的初級階段走向“真誠寫作”的高級階段,退去人性的粗鄙,激發人性中善的因子、美的因素,讓人性因此變得溫暖美好。我們應在寫作上自然地將真誠和雅致結合,提高自我認識能力,最終走向精神的成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