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騷太多防頭斷

雨歌

機關是個熬人的地方，在里面坐久了，難免就會熬出病來。這最為常見的機關病，一為失語癥。患此癥者，常年小媳婦一般低眉順眼的，從不敢亂開腔支吾一聲，即便遇到大事必定要表態時，也多囁嚅不敢言，常常急得旁觀者恨不得搬來一塊大石頭，將他壓出一兩個屁來。二為牢騷病。與失語癥患者恰恰相反，得此病者滿腹不平，話語特多，只要一張口，各種不滿便如同滔滔江水奔涌而出。遇此等患者，旁人避之唯恐不及，一不小心就會被牢騷淹沒得一干二凈。

相對而言，失語癥患者既不傷人，也不累己，因而大部分機關人員對其不以為非，反作為一種修煉津津稱道。牢騷病則不一樣了，它是一種慢性絕癥。一旦沾上此癥，幾乎無可救藥。牢騷太多防腸斷，事實上，不僅要防腸斷，還要防路斷，防頭斷。

細究一下這牢騷太多的三重危害，防腸斷，這尚是最低層面的。從中醫學上講，常年氣結于腹，倘又不加以調理，最后導致腹脹腸斷，也是有可能的。當然，這身體上的事，很多人不以為然。但若在仕途混，卻不得不防路斷和防頭斷。防路斷，這算是中間層面的提醒。倘若你待在機關里，整天牢騷滿腹風言風語的，誰還敢提拔你？你這樣做無異于自斷前路。防頭斷，這當是最高層面的警惕。也許有人覺得這是危言聳聽，其實，在歷史與現實里，這樣的事例俯拾皆是。

東漢末年一名官吏叫彭羕，劉備入蜀后，彭羕想投靠劉備，于是去見龐統。龐統很欣賞他，劉備手下另一名重臣法正也很喜歡彭羕，于是二人共同向劉備推薦了彭羕。劉備便將彭羕納入帳下，經過多次給他加派任務進行考察，彭羕表現很好，劉備很是賞識。劉備入主益州后，任命彭羕為治州從事。但彭羕從此變得驕傲囂張起來。諸葛亮看在眼里，密告劉備，說彭羕“心大志廣，難可保安”。劉備便漸漸疏遠彭羕，最后將彭羕貶為江陽太守。

彭羕聞聽調他到很遠的地方任職，心里非常不爽，恰巧這時馬超拿這事問他：“您的才干超群拔萃，主公對您很器重，說您可與諸葛亮、法正等人并駕齊驅，怎么會讓您外任小郡，使人失望呢？”彭羕滿腹的牢騷立馬就被點爆了，罵道：“老革荒悖，可復道邪！”馬超見彭羕罵劉備為“老兵痞子”，大吃一驚。但彭羕接著說出的話更讓馬超吃驚不已：“你是外放官，我做內應，咱倆聯手，天下沒有平定不了的。”馬超默不作聲。彭羕走后，為了自保，馬超立即將彭羕“謀反”之語報告了劉備，劉備大怒，叫人將彭羕逮捕囚禁起來。

彭羕入監后，才意識到自己亂發牢騷犯了大忌，于是趕緊給諸葛亮寫了一封長信，說自己當時多喝了幾杯，說錯了話，不該說主公“老”，其實主公也并不“老”，況且開創帝業，豈有老少之分，周文王年至九十，也無衰老之志，自己有負慈父般的主公，罪該百死。至于“內外”之說，是想使馬超建功業于北州，全力效忠主公，共同討伐曹操罷了，豈敢有非分之想？馬超并沒有傳錯自己說的話，但他確實是沒明白其中的真實含義。彭羕進而解釋道，自己蒙主公鴻恩，官做到了這么大，怎么會犯“左手握有天下藍圖，右手拿刀自刎咽喉”這樣的傻事呢？但無論彭羕如何解釋，最后還是被殺，死時年僅37歲。

無獨有偶，諸葛亮手下有位能臣楊儀，曾建立了不少功業。諸葛亮死后，楊儀原以為憑自己之功可以接替諸葛亮之位，但最后卻是被蔣琬取而代之。楊儀內心很不平衡，就不斷跟軍師費祎發牢騷：“當年丞相在世時，我若帶領軍隊投奔魏氏，哪會落到如此下場，現在真是后悔晚矣。”費祎就將這話密報后主，后主遂將楊儀廢為平民。此時楊儀不閉門思過，反進一步上書大發牢騷，且言辭非常激烈，朝廷就將他收押起來，楊儀氣不過，自殺身亡。

由此可見，牢騷太盛，后果很嚴重。當然，職場不是屠宰場，沒有必要“逢人只說三分話”，更沒必要逼著自己修煉為失語癥患者甚至是道路以目。但不亂發牢騷，保有一份坦然的風度，應不失為一種職場智慧與修養。法國大革命期間，法國最后一位皇后，路易十六的妻子瑪麗·安托瓦內特，在上斷頭臺時，不小心碰到了劊子手的腳，她優雅地說了最后的一句話：“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即使在頭斷之時，也保持了一種可貴的風度。

（摘自《雜文月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