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花花的泡沫

葉傾城

中年是發奮創業太晚、隱退江湖又太早的年紀；是愿意“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人家還不稀罕你那顆脫發得稀稀疏疏的頭的年紀；是一把無名火起，卻只能燒一輛陌生人不相干的車，以為這火焰能毀掉這世界，卻迅速被圍觀群眾撲滅了——竇唯，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這幾年，他似乎沒閑著，離婚，再婚，再離，摔吉他，罵前妻，罵第二位前妻。看到他，就仿佛看到了蒼涼，他年輕而飽滿的歌聲還余音在耳，青春的繁花不曾全謝，他晚年的累累碩果還沒成全，正是綠葉成蔭子滿枝的年紀，我想，他覺得了惶恐。

年輕時，容易當自己才華蓋世，慢慢地，知道那不過是點兒聰明，比別人多讀了些書，多走了些地方，又或者是天時地利趕得巧了。人到中年，不能不看出自己與大天才之間難堪的距離，辛勤勞動也不見得能補救，何況勤奮最需要強大的原動力——竇唯能有什么動力？他的小孩，一個都不需要他養。

他大概也絕不甘于相忘舊江湖。做藝術的人，日子是一杯玲瓏的櫻桃冰淇淋，寒凜凜的色香味，老百姓呢，則是一碗糙米飯。他被警方帶走時，還有粉絲獻花，沒餓到那程度，他怎么吃得下去？

人生海海，他有無限的自由，去哪里都可以，卻反而：進難，退亦不易。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中年危機。

這樣的藝人不在少數。我少年時候那么喜歡的李宗盛，漸漸地不再寫歌了——不不不，也許他是厚積薄發，會有一天死火山重燃。我看著他，客串一些電影，離婚離得那么突兀。我在現場，聽過他與周華健的演唱會：最近比較煩比較煩比較煩，我看那前方怎么也看不到岸，那個后面還有一班天才追趕哎喲，寫一首皆大歡喜的歌，是越來越難……我默默在想，一語成讖就是如此嗎？

人人都要老去，藝術人士仿佛老去得更艱難、更掙扎。這圈子殘酷，他們還沒退場，而聚光燈就已經不再打在他們身上，新的明星、新的天王一波一波涌上來。

你往哪里去？有一個倪敏然，大概被這樣的問題逼去了山林，繩索吊在頸上的時候他在想什么，難不成，一邊窒息，一邊還松了一口氣。還有一個溫瑞安，新書的封面居然是“滄月、小椴推薦”，什么時候輪到郭靖給黃藥師作保，混飯吃，也不用這么低三下四。

而中年女人呢？大概是天生可攻可守。有人捧場，則是歌壇影壇常青樹，比如蔡琴；覺得寥落，大可以去做歸家娘，天天紅中發財碰與吃。曾經的艷星葉子楣胖成什么樣，而心安理得。中年危機，大概就是這樣，被女人們輕而易舉轉化成對減肥藥的尋求。面臨危機的中年男星，不如向她們學習，去開一家面館，種一棵樹，生一個小孩并且親自為小孩洗尿布，所有的危機，都會淹沒在白花花的泡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