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觸摸太陽

陳日

第一年去支教的時候，我興奮得不得了。第二天就是開學的時候，我輾轉難眠，激動不已，想了一堆壯志凌云的話感染學生。開學的第一節課我傻眼了，全校60人，我的藏族學生們能聽懂漢語的，不到5人。

也就是說：我上課布置他們抄寫生字五遍，他們都會一臉茫然地看著我，然后第二天交上來，一個生字整整抄了五頁。

同時意味著：他們有時候不講衛生，不用勺子反用手吃飯時，我告訴他們不要這么做，他們以為我不讓他們吃了。

我的那番壯志凌云的話，直到今年再次進山時也沒告訴他們。

支教本身就是件復雜的事情，它受地區、族群、當地風俗文化、經濟狀況、家庭教育以及當今的教育體制的影響。比如我所在的地區，全民信仰佛教，學校還有早上念經的習慣，我非常喜歡和支持，因為這種傳承，對他們的民族有特殊的意義;對自身文化的了解和尊重，也能讓他們更好地去應對外來文化的沖擊，或者說是侵蝕。

我相信有的地方不需要支教，或者說沒有支教那些地方會更美好。因為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尊重一個完全陌生的文化和族群。老師對孩子的意義太重要了，早期的家庭教育加上后期的學校教育，大致上來說，能讓一個孩子的世界觀定型。也就是說，作為一個老師，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有可能影響到這個孩子的以后，或是一生。有的孩子或許會忘記，但有的孩子會深深刻在腦子里，再糅合到他或她的觀念中。

認識到這一點后，我惶恐了好幾天。從那以后我千萬分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甚至和別人說話的方式態度，批評不聽話的孩子時的措辭，甚至批評時的眼神，因為我記得六年級時數學老師因為我數學成績不好看我厭惡的表情，有時我還會夢到，覺得心有余悸。我雖然知道他們并不是完全能夠聽懂，但我相信他們全部能夠感受到。

我在學校最大的意義，并不是教課文和生字詞幫助他們通過考試。我們學校所在的地區孩子并沒有刷牙洗臉、洗衣服、曬被子的習慣，家長也不會教他們，有的孩子深受牙痛的折磨，有的孩子頭發長虱子，被咬得半夜哭泣。那時我明白了自己在這里的意義，就是和他們一起養成良好的生活習慣。

從那以后我改變了原有的生活作息時間。我早上會提前半個小時起來，那時孩子正在吃早飯，他們都能看到我蹲在辦公室外面刷牙洗臉，于是大概一周后，有3個孩子的家長應孩子的乞求，從家里送來了牙膏牙刷和毛巾。我一鼓作氣，早晚兩次叫那3個孩子和我一起刷牙洗臉，兩個星期后，基本全校的孩子早上都會和我一邊滿口白沫地笑鬧，一邊得意洋洋地對著天空吐水。

孩子們一開始不懂得尊重老師，偶爾還會頑皮，我教他們籃球規則，通過遵守規則，他們會遵守課堂紀律，有時開開玩笑，讀起課文來特別認真。我對他們的衛生情況特別苛刻，他們沒有打掃的自覺性，我會親自拿起掃把拖把，當著他們的面打掃，他們不好意思了，就開始搶著打掃。

走的那天，我以為心情會是平靜的，因為我堅信我一定會回來，就像上次離開時的堅定。卻沒想到我從自己的帳篷拿著墨鏡出來時，平時最調皮那幾個孩子給我戴上哈達。我蹲下來緊緊抱住他們，抬頭看見四周的孩子都在擦眼淚。幸好我戴了墨鏡。

我嚴厲、苛刻、完美主義，我謹慎小心，擔心做錯一件事說錯一句話會影響他們一生，但他們為我改變所有人都能看到，這些日子的相處，他們的眼淚是我最驕傲的收獲。

我的雙手已經曬黑，那是因為我曾經觸摸過太陽。

●責編/噠噠（740481730@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