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阿拉伯巨額防務開支的緣由分析

胡向春

編者按：近年來，沙特阿拉伯是世界上軍費開支增幅最大的國家之一。對此，美國空軍戰爭學院國際安全研究系教授戴維·索倫森在《當代安全政策》2014年第1期撰文對沙特增加防務開支的多方面原因進行了分析評估，包括應對外部威脅、提升軍隊忠誠度和國家影響力、爭取獲得外國特別是美國的支持等。文章指出，沙特增加軍事采購最主要的目的是為了得到美國的政治支持。沙特的軍費投入，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使美國避免因防務預算削減導致的就業機會減少。沙特對美國經濟的推動作用雖然有限，但針對性強，有助于爭取美國在安全和外交政策方面的支持。

長期以來，沙特阿拉伯一直保持著過高的軍費開支和武器采購額，目前，沙特軍費開支占國內生產總值的9.1%，位居阿曼、卡塔爾、阿富汗和約旦之后，排名世界第五。在20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沙特防務開支增長至國家預算總額的27%～39%。2012年，沙特防務預算超過570億美元，位居世界第七，是全球防務開支前15強中唯一的中東國家。在2004～2011年間，沙特武器采購額超過757億美元，位居世界第一。2010年，沙特與美國簽署了價值約600億美元的武器采購協議。僅在2011年，沙特的武器采購額就達到337億美元。

高額的防務開支，為沙特打造了一支裝備精良的軍事力量，擁有296架現代戰機、565輛主戰坦克和7艘水面戰艦。沙特的現代戰機包括：84架美制F-15“鷹”式戰斗機、132架UH-60“黑鷹”通用直升機和AH-64“阿帕奇”武裝直升機，還有70余架經過更新換代的戰機。這些還只是沙特國防部所屬武裝力量配備的武器裝備。沙特國民衛隊也在從美國進口武器，并在近期與美國簽署了價值40億美元的軍貿合同，包括采購新型裝甲車輛和直升機。沙特巨額防務投入的目的可能是為了應對外來軍事威脅，贏得國內支持，擴大國際影響，爭取武器供應國的政治支持。

應對伊朗的威脅？

沙特一直聲稱，巨額的防務開支是為了應對伊朗在海灣地區的威脅。沙特政府在諸多聲明中表達了對伊朗的擔憂，特別是伊朗的核力量。在域外大國經過談判就伊朗核問題達成協議后，沙特外交政策理事會表示：“伊朗政府已經月復一月地證明，該國在海灣地區圖謀不軌。海灣國家不可能就此刀槍入庫。”伊朗的一些行動也表明，沙特的擔心并非空穴來風。2011年10月，伊朗情報機構企圖暗殺沙特駐美國大使。1年后，沙特海岸警衛隊逮捕了企圖從科威特邊境潛入沙特的15名伊朗人。關于伊朗間諜活動的傳聞已是家喻戶曉，伊朗還多次發表針對沙特的威脅性言論。

但是，伊朗的常規軍事力量似乎不及沙特。如果考慮到其他地區和國際競爭對手，伊朗的常規軍力就更顯弱小。伊朗擁有336架戰機，大多已陳舊過時，維護保養不善。伊朗坦克約為1000輛，現代艦艇的數量也很少。政府對巴斯基民兵組織的偏向進一步削弱了伊朗的陸軍力量。伊朗常規軍事力量以防御為主要目標，幾乎不具備力量投送能力。盡管伊朗正在研發彈道導彈系統，可能會對沙特在海灣地區的石油設施構成威脅，但研究結果表明，伊朗的攻擊行動不會對這些設施造成大的破壞。伊朗還具備其他一些破壞沙特石油工業的手段，包括在霍爾木茲海峽布設水雷、派遣小規模特種部隊攻擊沙特的石油基地等，但沙特擁有足夠的力量對這些設施實施防衛。

沙特是否需要從美國購買先進的武器裝備，防范可能來自伊朗的威脅？首先，伊朗對沙特的威脅更有可能表現為非常規方式，例如為什葉派地區的暴亂活動提供支持，或者實施小規模恐怖活動和破壞活動，而沙特的現代化軍事力量可以對此類活動構成潛在威懾。有研究報告指出：“政府官員們認為，加強沙特的常規軍事力量建設，特別是作戰飛機力量，將有助于增強對伊朗的威懾能力。”美國戰略與安全研究中心研究員安東尼·科德斯曼認為：“美國的延伸威懾能力以及沙特的空軍力量對伊朗構成的威脅，要比伊朗常規導彈力量對沙特的威脅大得多。這有助于增強沙特及其他海灣國家的安全感，阻止該地區的核軍備競賽。”佛蒙特大學政治學教授格雷戈里·高斯指出：“如果伊朗研發核武器，沙特可能會企圖效仿。先進的美制武器，至少可以讓沙特重新考慮這個問題。如果他們對美國的安全保證有信心—巨額武器銷售可視為美國安全承諾的重要表現，那么美國向沙特提出的不發展核武器的建議就會更有分量。”

盡管防務開支水平并不能完全反映軍事能力，但根據斯德哥爾摩國際和平研究所的報告，沙特及其他海灣國家在2008年的防務開支要比伊朗高得多。報告顯示，伊朗當年的防務開支約為74億美元，而沙特的防務開支超過430億美元，阿聯酋的防務開支也接近160億美元。在1990～2011年間，伊朗防務開支總額約為840億美元，而沙特的防務開支總額超過6120億美元。而且，國際制裁限制了伊朗的武器進口。有報道稱，伊朗武器供應商試圖規避制裁措施，伊朗在2007～2010年的武器進口額約為5.69億美元。到了2010年以后，國際制裁更加嚴格，中俄兩國也幾乎不再向伊朗出售武器。伊朗軍隊武器裝備供應不足，只能依賴官兵的決心和技能。伊朗的軍事力量分為正規軍（革命衛隊）和巴斯基民兵組織，從而形成二元化的軍事體系，可能會阻礙伊朗軍事政策的實施。

對伊朗與沙特關系的評價可謂褒貶不一。美國喬治敦大學卡塔爾外交學院教授邁赫蘭·卡姆拉瓦認為，即使在1979年伊朗伊斯蘭革命之后，沙特與伊朗仍在歐佩克事務以及伊朗人朝圣等問題上進行協作。而且，伊朗并沒有利用沙特境內遜尼派與什葉派的分歧。兩國之間發生武裝沖突的可能性確實存在，但無論是全面戰爭還是有限的沖突，都不符合雙方的戰略利益。兩國交火將迅速破壞雙方的石油生產和出口能力，并對各自的基礎設施構成極大威脅。如果沙特與伊朗發生沖突，雙方可能都會希望盡快解決，持久戰不僅將使兩國遭受損失，還可能將海合會其他成員國以及美國牽扯進來。發動這樣的戰爭，完全不符合沙特一貫推行的保守的安全和外交政策。沙特并不是一個崇尚變革的國家，絕不會象卡扎菲和薩達姆那樣推行魯莽的戰爭政策。endprint

不過，伊朗的威脅并不能完全忽視。盡管伊朗基本不會針對沙特的利益采取挑釁性行動，但始終是海灣地區的競爭對手，仍然能夠威脅沙特的核心利益，只是這種威脅并不足以證明沙特大幅度增加防務開支的必要性。

應對也門的威脅？

在沙特強調伊朗威脅的同時，南部鄰國也門同樣構成了安全挑戰。兩國邊境漏洞很多，非法販賣貨物與人口事件頻繁發生。沙特的正南方是也門扎迪什葉派反政府武裝“青年運動”的地盤。也門外交部長阿布·貝克爾·科爾比聲稱：“‘青年運動得到了伊朗的援助。”2013年1月和5月，也門政府曾攔截了向包括“青年運動”組織在內的也門叛亂武裝運送武器的船只，據推測這些船只來自伊朗。此外，遜尼派伊斯蘭圣戰者的滲透同樣構成威脅。有消息稱，“基地”組織成員正從巴基斯坦和阿富汗向也門轉移。鑒于沙特—也門邊境存在諸多漏洞，沙特有理由擔心“基地”組織以及什葉派武裝滲透到其境內。沙特曾于2009～2010年出兵打擊也門叛亂武裝，損失了100名官兵，其中一些人是被沙特空軍飛行員誤炸身亡。

也門對沙特的威脅不可小視，但同樣不足以證明沙特巨額防務開支的必要性。在薩利赫總統離職后，也門軍事力量通過內部改革，正從一個依賴外部支援的組織機構朝著職業化軍隊的方向轉變。也門軍事力量缺乏高質量的武器裝備，主要致力于維護國內安全。即使兩國歷史矛盾上升，也門也不會對沙特構成嚴重威脅。隨著也門軍事力量的發展，也門可能將更有效地控制國內暴力以及源于伊朗的走私活動。也門與沙特邊境地區的滲透活動或許威脅更大，而沙特內衛部隊（包括國民衛隊）正在進行有效監控。沙特或許還可以效仿近鄰卡塔爾和阿曼的做法，對伊斯蘭圣戰者采取懷柔政策，而不是試圖滲透和鎮壓。

應對國內威脅？

沙特統治家族還面臨著國內紛爭和反對派的威脅，包括東方省的什葉派和崇尚現代主義的遜尼派極端分子，例如“基地”組織以及朱海曼·烏泰比領導的伊斯蘭極端分子，后者曾在1979年占領了麥加大清真寺。在沙特執政的阿里·沙特家族看來，什葉派可能是最嚴重的內部威脅，伊朗可能會利用沙特東部的阿爾阿薩和卡提夫地區的什葉派制造混亂。這些地區存在的主要問題是：當地盛產石油，但什葉派經濟狀況較差，每當他們提出抗議，就會遭到沙特政府的粗暴對待。自1979年以來，沙特東部地區不時發生沖突，已經導致數百人喪生，還有許多人遭到逮捕和監禁。

沙特面臨的問題還包括遜尼派圣戰者的暴力行動。在這些人看來，阿里·沙特家族已經背離了伊斯蘭教的原則和教義。暴力行為的暗流涌動，幾乎可以追溯到1932年沙特王國創立，并在2003～2007年間達到頂峰，包括炸彈襲擊、暗殺和綁架行動，以及對石油設施的攻擊。2006年，暴力行動幾乎迫使沙特關閉重要生產設施。近年來，這些暴力行動有所回落。有報道稱，自2011年以來，沙特境內再未出現過“基地”組織或者類似的行動人員。但如果沙特放松警惕，這些人還會卷土重來。鑒于此，沙特于2013年底通過了新的更為嚴厲的反恐法，也反映出對國內持續恐怖主義的擔憂。

沙特實行絕對的君主制，依靠石油稅收（以及朝圣收入和外來投資）幫助維持阿里·沙特家族的統治，并通過內衛系統以及向公眾發放住房、教育和醫療補貼等，維持國內秩序。2011年初，沙特政府向國民發放住房補貼、薪金及其他獎金共計1300億美元。2012年，沙特批準的2013年政府預算開支達到創紀錄的8200億里亞爾（約合2130億美元），主要用于促進就業、建造基礎設施、改進公共服務和推動私營企業的發展。“阿拉伯之春”發生后，沙特政府又向民眾提供了360億美元的社會、教育和住房補助。

與軍費投入相比，上述開支更有助于創造就業機會，促進經濟增長。相當多的軍費用于向外國購買武器，或者用在承擔沙特軍事裝備維修保養工作的外國人身上，剩余部分則大多用于支付官兵薪水。盡管實施改革和支付傭金并不能確保國內安全，但沙特的國內安全需求或許涉及到改革以及傳統的內衛措施，包括加強國內警務、監視和公眾約束。不過，內衛部隊執行上述任務并不需要從美國采購眾多軍事裝備。對城鎮或省份實施有效管制需要的不是F-15戰機、重型坦克和“阿帕奇”攻擊直升機，而是訓練有素的情報專家和審訊人員、電子監控和分析等。這類需求比現代化武器裝備的開銷少得多，且大多可以由沙特自主承擔。

沙特擁有一支大規模的內衛部隊，建有國內情報搜集網絡，并且頒布了嚴格的法律。沙特武裝部隊雖然一直對政權表示堅定的忠誠，但同樣會成為沙特國內安全的潛在威脅。2011年春，阿卜杜拉國王對沙特軍隊官兵實行漲薪和大面積提升，似乎是為了應對“阿拉伯之春”運動的蔓延，特別是親眼目睹有幾支軍隊背叛了專制的元首，為反政權的抗議者提供保護。不過，在沙特軍官中間幾乎沒有任何對阿里·沙特統治家族不忠的苗頭，特別是阿里·沙特家族已經與部隊軍官建立了長期的機制化關系。簡而言之，幾乎沒有理由認為，沙特統治家族巨額軍費開支和武器進口的目的在于對軍隊進行安撫，防止其背叛。

建立自主國防？

鑒于沙特面臨的威脅，沙特政府可能通過大量增加武器進口和軍費開支，增強國防力量。沙特長期依賴美國滿足其防務需求。1990～1991年伊拉克入侵科威特期間，沙特準許美國在其領土上駐軍。但沙特肯定注意到，美國已計劃削減防務預算（在未來10年將削減1萬億美元），并將防務重心轉向亞太地區，沙特對美國可能不會提供援助的擔憂將會成為現實。因此，沙特大量采購高質量武器，可能是為了建立自主防務。

不過，沙特軍隊在戰斗力和職業化方面確實存在問題。與該地區其他一些國家的軍隊（例如土耳其、埃及、以色列、約旦、伊朗和伊拉克）通過作戰獲得經驗教訓不同，沙特軍隊并沒有經歷過大規模武裝沖突。沙特并非前沿的阿拉伯國家，軍隊沒有和以色列部隊打過仗。1990～1991年，沙特雖然出動軍隊參與將伊拉克逐出科威特，但作戰能力有限，并且暴露出不少問題。中情局中東政治軍事問題專家肯尼斯·波拉克博士記載了沙特軍隊戰斗力薄弱的表現，指出雖然沙特部隊作戰勇敢，但缺乏使用和保養尖端武器的技能，且過于強調集中統一，缺乏主動性。此前，盡管沙特在防務方面進行了高額投入，但在1990年伊拉克入侵科威特時，仍然只能尋求外來援助，讓外國派遣部隊進駐沙特邊境地區。endprint

有觀點認為，盡管沙特軍隊規模龐大，但并不中用，難以實現保衛國家安全目標。在他看來，金錢和伊斯蘭教是沙特的兩件主要武器，前者用于爭取其他阿拉伯和穆斯林國家的支持，后者可以提升利雅得在伊斯蘭世界的領導地位。為了加強軍隊職業化建設，沙特與卡塔爾和土耳其建立了軍事訓練教育合作機制，共享知識和資源。沙特正努力在質量和數量上提高部隊戰斗力，防止未來遭到攻擊時可能無法得到美國的援助。美國與伊朗關于核濃縮問題的談判，一方面使沙特確信伊朗核項目將會受到遏制，另一方面也讓沙特相信美國更有可能從海灣地區脫身。建立自主防衛能力對沙特非常必要，這或許不是沙特巨額防務開支的首要目的，但肯定是重要原因。

提升國家威望？

人權觀察組織駐中東副主管喬·斯托克認為，沙特防務投入和武器進口更多地出于提升國家威望的考慮，而不是為了應對威脅。

石油收入的飆升，加快了中東國家軍隊建設的進程。許多國家擁有大量資金，但很少對投資和使用進行規劃。軍費投入可以提升國家威望和影響力，且不像經濟發展項目那樣可能引發當地社會分裂。沙特的F-15戰機飛行員在2010年參加了美國空軍的“紅旗”演習。沙特還是海灣合作委員會主要防務機構的總部所在地，包括“半島盾牌”部隊、海上防務中心和空軍與導彈防御系統。沙特的大規模軍事力量，應該有助于提升國家地位。但值得注意的是，沙特媒體對于本國武裝力量并沒有多少報道。

在報紙報道中占據的分量，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出國家的重視程度。大多數沙特報紙，無論是在國內還是在國外發行，都與王室家族有聯系，應該能夠反映政府關注的問題。然而，通過對沙特各大報紙研究調查發現，幾乎沒有關于沙特軍隊的報道。報紙關注的主要是足球、敘利亞、醫療、沙特本土化及其他勞務問題，甚至還有關于賽車的報道。軍事領域或許很重要，但沙特的國家威望更多地來自于宗教、外交和經濟地位。沙特駐美國大使館網頁宣傳的是沙特的經濟發展以及在國際組織中的作用。網頁不僅沒有提及沙特軍隊，反而宣稱：“現如今，沙特的意見越來越受到世界強國的重視，以期更好地理解伊斯蘭和阿拉伯問題。”與許多中東國家軍隊（例如突尼斯、約旦、埃及、敘利亞和伊朗）不同，沙特軍隊除了幾家軍醫院以外，并沒有建立自己的網頁。

發展對外關系？

開展武器貿易有多種原因，包括支持盟友，建立政治聯系，分擔武器研發和生產費用，提升國際和地區威望。傳統的武器貿易強調服從國家政策的需要：維持國防工業，保持和擴大在貿易對象國的影響，為此后的商貿活動奠定基礎，建立長期的軍事合作關系。

在1950～2011年間，美國通過“對外軍事銷售”向沙特轉讓的武器裝備總價值超過850億美元。截至目前為止，沙特仍然是美國第一大軍貿對象國；相比之下，排名第二和第三的埃及和以色列與美國的同期軍貿額約為350億美元。1973年中東國家采取石油禁運行動后，美國向沙特的武器銷售額急劇增加，到1975年達到50億美元。正如美國外交關系委員會前中東研究室主任雷切爾·布朗森所言：“與沙特的軍貿合同已成為美國軍工企業繁榮發展的重要組成部分。”當時的情況與今天相似，隨著美國從越南撤軍，美國軍工企業的海外訂單正在縮減，美國軍費開支在國內生產總值中所占比例將從4%降至不足3%。在2011～2012年間，美國軍事采購額下降了5%。雖然美國防務開支的未來發展方向還存在許多變數，但在未來10年內很可能將繼續削減。

美國以威脅評估作為實施武器銷售的依據。正如美國國務院一名官員1986年所言：“增強沙特的防空力量，將有助于確保沙特及其他溫和的阿拉伯海灣國家免受兩伊戰爭及霍梅尼式極端主義的影響，并且減少未來美國直接進行軍事干預的可能性。”負責政治軍事事務的助理國務卿安德魯·夏皮羅在2011年12月也表達了同樣的觀點，他在談及當時美國向沙特出售F-15戰機時聲稱：“伊朗顯然是沙特面臨的威脅之一。”不過，安全因素僅是美國向沙特出售武器的部分原因，美國還有國內政治方面的考慮，包括維持國防工業基礎，為可能面臨開支削減的領域提供資金。美國航空航天工業協會的一位發言人稱，美國防務預算削減造成的影響，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將被來自包括沙特在內發展中國家的軍貿合同抵銷。

沙特的軍火采購或許可以緩解目前美國在全球軍貿市場份額縮減的窘境。美國武器出口在全球軍貿額中所占比例已從20世紀90年代的近60%降至目前的30%左右，部分原因在于F-35多功能戰機等主要武器項目成本上漲，生產延遲。有報道稱：“近年來全球經濟衰退遏制了武器貿易的發展。但沙特、阿聯酋和阿曼等海灣國家與伊朗緊張關系的加劇，導致其采購美國武器的金額達到歷史新高。”對于美國防務工業而言，國際武器貿易的重要性大大提高。例如，波音公司的國際銷售額在公司年度收入中所占比例從2004年的7%上升至2012年的24%；西科斯基的銷售額中有15%來自外國客戶，這個比例在未來十年里將提升一倍。

沙特在自主生產與整裝進口問題上的矛盾，也反映出軍方在對美關系問題上的重視程度。沙特對外軍貿代理商均為退役軍官，仍然與軍隊保持著聯系，仍然有著可觀的影響力。例如，沙特皇家空軍計劃從美國采購F-15戰機，但阿卜杜拉國王希望采取聯合生產的方式，以增加就業機會和推動工業設施建設。然而，王室的力量并未能阻止空軍從美國整機進口F-15戰機。沙特軍貿投資額巨大，也希望能夠加強國內軍事工業建設，但沙特的防務工業僅僅創造出6700個工作崗位。有觀點認為：“與24年來沙特的巨額防務投資相比，這個結果可謂令人失望。”當然，這也使波音公司以及美國其他的武器生產商和銷售商從中獲利。根據美國國務院的統計數據，2011年10月的F-15戰機銷售項目價值為290億美元，并為美國44個州創造了5萬個就業機會。

這種影響將體現在兩個方面。武器輸出國希望能夠影響輸入國的戰略舉措，而輸入國同樣希望能夠影響輸出國的行為。這種依賴關系是相互的，雙方都需要對方的協作，不能不計后果地破壞或者改變這種關系。武器輸入國知道，他們在將資源投入到輸出國的同時，也在對方國內擴大影響。武器輸出國的公司可能依賴于輸入國的訂單以及由此產生的收益。隨著這些訂單在規模和配置范圍方面的擴大，武器輸入國的影響也在相應增加。作為交易的籌碼，武器銷售通常會催生非防務物項的貿易，或者是在輸入國合作生產武器的協議。這樣一來，武器輸入國在獲得武器和技術培訓的同時，還得到了其他收益。endprint

防務公司為了向武器輸入國銷售防務產品，通常會提出一些附帶優惠條件，包括合作生產部分產品，或者在非防務項目上進行投資。有些優惠不太起眼，例如，雷聲公司在2006年曾計劃對沙特的一個捕蝦場進行投資，不過該項目最終未能落實。有些優惠則很可觀，例如，向沙特新興“經濟城市”投資200億美元，包括興建173平方公里的“阿卜杜拉國王經濟城”。有些防務公司還致力于向沙特公司投資，包括阿爾薩拉姆飛機制造公司、先進電子公司、飛機零配件公司等。這些沙特公司都在努力讓本國公民進入技術崗位，取代外籍員工。根據預測，沙特獲得的投資將在2021年達到頂峰，超過620億美元。

武器貿易的一個重要目標是建立相互支持的關系，美國與以色列的關系便是典型例證。沙特可能不愿意承認自己希望具有以色列在美國政界的影響，但對這種關系的效果非常關注。當然，沙特并不具備以色列擁有的許多優勢，包括與猶太—基督教傳統的聯系，與美國在政治文化方面的相似性。相反，沙特還存在許多負面的因素，包括作為9·11恐怖襲擊者的基地、石油禁運以及不被美國人認同的伊斯蘭傳統。因此，沙特必須通過其他方式達到以色列的影響力，特別是強調其對于美國的經濟影響以及作為伊朗對手的地位。事實上，沙特的經濟規模比以色列大得多，2012年沙特國內生產總值為9220億美元，而以色列僅為2530億美元。因此，9·11事件后沙特防務開支大幅度攀升，絕非意外之舉。

在美國建立政治影響的途徑之一，是與各州訂立軍貿合同，爭取獲得對沙特的政治支持。在數十年以前，沙特就開始通過軍事渠道與美國公司建立業務關系。例如，沙特曾與北卡羅來納州的一家公司簽訂了價值10億美元的軍事設備項目合同，包括軍事設施方面的投資。隨著軍貿項目的增加，沙特防務合作對象在美國境內的分布范圍也在不斷擴展。

2013年，洛克希德·馬丁公司設在俄亥俄州亞克朗的企業從沙特獲得了價值2.53億美元的F-15戰機升級項目，設在亞利桑那州梅薩的企業獲得了價值4000萬美元的直升機合同，位于緬因州韋斯特福德的古德里奇公司獲得了價值1.83億美元的F-15戰機偵察吊艙項目，英國宇航公司設在新罕布什爾州納舒厄的企業獲得了價值3.66億美元的F-15戰機升級項目。沙特還向位于俄亥俄州利馬的坦克制造商訂購了69輛M1A2坦克，價值1.87億美元，而美國陸軍已經計劃在2014年之后停止生產該型坦克。2013年10月，美國還批準向沙特出售AGM-84H增強反應型防區外對地攻擊導彈和AGM-154C聯合防區外對峙精確制導滑翔炸彈，以及其他武器和保障裝備，總價值約68億美元，主要供應商為波音公司和雷聲公司。

有些公司出售軍事裝備，有些則出售服務項目。美國防務承包商—科技應用國際公司獲得授權，建立沙特戰爭學院，為沙特及該地區其他國家的軍官提供“世界級別”的軍事教育。洛·馬公司則簽署了價值2.53億美元的合同，為沙特皇家空軍提供教官和維修保養服務。

由于國防預算削減，美國防務公司正面臨訂單數量減少的局面，沙特的武器采購將在美國得到更多的支持。美國各大防務承包商競相宣告沙特的大宗軍事采購決定。盡管此類消息很少有機會成為全國性新聞，但也會在業內廣為傳播。例如，雷聲公司宣告與沙特之間軍貿信息的網址，就可以鏈接到其他網站，包括“中東新聞在線”和“沙特市場信息資源”。

沙特的防務投入，可能再度驗證了美國向以色列提供安全援助的合理性—這是美國的籌碼。早在30多年前，密歇根大學政治學教授肯尼斯·奧根斯基就曾經指出：“加強以色列的防務能力，有助于促進以色列抵御前蘇聯的擴張，從而減少美國在遏制前蘇聯方面付出的代價。”盡管這個觀點存在爭議，但這種推理方法對美國政界很有吸引力。民眾的厭戰情緒以及持續出現的聯邦預算赤字，使美國政府希望在美軍逐步撤出海灣地區的情況下，沙特軍隊能夠在該地區承擔更多的防務責任。

軍事貿易還將推動商業貿易。自20世紀70年代中期以來，沙特與美國的商貿和軍貿同步發展，使兩國獲得了更多收益。美國軍事裝備大量進入沙特，沙特的資金則不斷流向美國，僅在1976年就達600億美元。兩國伙伴關系不斷發展，盡管有時也會受到美國國內政治的干擾，例如國會的阻撓幾乎導致F-15戰機銷售項目流產。有沙特高官聲稱，20世紀80年代，由于美國國會不同意出售F-15戰機，沙特決定從英國采購“旋風”式戰機。美國因此損失的銷售額超過150億美元，因為英國不僅打開了“鷹”式戰機的銷售渠道，還有數以億計的英國商品借此進入沙特市場。

沙特可能在使用“胡蘿卜加大棒”的辦法對付美國，在對來訪的美國人聲稱傾向于購買美國武器的同時，卻又在與美國的競爭對手進行武器貿易談判。“旋風”式戰機項目，便是沙特與英國談判的結果，主要合約方為英國宇航公司。該項目于1985年啟動，涉及的武器裝備除了“旋風”戰機外，還有“鷹”式教練機及其他裝備，甚至包括“臺風”戰斗機。根據雙方此后達成的合約，英國于2009～2011年間向沙特提供了24架“臺風”戰斗機。盡管涉嫌腐敗的指控一度使該項目蒙上陰影，但到2013年中期，英國宇航公司又向沙特交付了部分“臺風”戰斗機。其他一些國家也不甘落后。德國聯邦安全委員會批準向沙特出售270輛“豹-II”坦克。法國與沙特也在進行武器貿易方面的探討，沙特已經同意向法國采購價值30億美元的武器，并提供給黎巴嫩。鑒于美國國會不時對沙特軍購項目“亮紅燈”，沙特已經實現了武器來源的多樣化，以免過度依賴美國。

雖然不能簡單地認為沙特采購武器就是為了爭取美國的支持，但美國的政策常常向沙特的安全關切傾斜，盡管兩國關系在9·11事件后曾急劇下滑。美國間接支持沙特及其他海灣國家出兵巴林鎮壓反政府抗議活動，沙特則支持美國因敘利亞使用化武而對其實施軍事打擊。

不過，美國國會成員很少提及沙特，即使提及也常常是負面的，特別是對沙特石油收益和反猶太主義的抱怨。2013年3月的蓋洛普民意測驗顯示，58%的美國人對沙特的評價是消極的，只有36%的人對沙特作出積極評價。2012～2013年的國會記錄幾乎沒有關于沙特的記述，但卻有許多關于伊朗問題的重要記載。在20世紀80年代，美國國會曾一再阻撓向沙特出售武器。2010年，國會雖然默許對沙特的軍售項目，但部分原因在于一些國會議員正面臨中期選舉，不想被視為選民就業機會的破壞者。而且，國會也會考慮到沙特對于美國防務的作用，特別是作為遏制伊朗的伙伴國。

通常情況下，美國與沙特之間在戰略協作方面會盡可能保持低調，因為兩國政界都不能接受公開的密切關系。因此，美沙關系幾乎成為沙特大使的“專有領域”，他甚至擁有進行秘密交易的權力。不過，沙特官員還是擔心美國在中東的力量難以持久。2001年后，隨著美國大幅度增強地區影響力，沙特的這種擔心逐漸消退，以至于滑向另一個極端，對美國入侵伊拉克發出警告，稱薩達姆的死亡將為伊朗擴大影響打開方便之門。不過，隨著美國從中東地區撤軍，沙特的擔心又開始增加，希望美國能夠在敘利亞問題上采取更積極的立場。沙特認為，如果敘利亞阿薩德政權挫敗了反對派的挑戰，鑒于其傾向于什葉派的立場，伊朗將會從中獲益。前任沙特駐美大使圖爾基·費薩爾·本·阿卜杜勒·阿齊茲親王稱，當他表示阿薩德政權必須下臺時，美國卻沒有任何回應。

美沙之間還在其他一些問題上存在分歧。沙特對于美國支持所謂“阿拉伯之春”運動心懷怨恨，對于與沙特存在聯系的一些中東獨裁者被趕下臺感到不快，尤其不滿美國聽任穆斯林兄弟會贏得后穆巴拉克時代的埃及大選。美國于2013年11月宣布與伊朗達成核協議，同樣令沙特感到不悅。該協議增加了沙特的擔憂，即美國可以將協議作為撤離中東的借口，讓沙特在對付伊朗方面承擔更多的責任。正如已經退休的前任美國駐沙特大使理查德·墨菲所言：“沙特感到四處都是伊朗的影響—包括在伊拉克、敘利亞、黎巴嫩、巴林。”沙特駐英國大使穆罕默德·本·納瓦夫則表示：“我們將盡力履行這種責任，無論能否得到西方伙伴的支持。”因此，如果沙特從美國采購武器是為了爭取美國在中東地區對沙特的支持，那么這種需求比以往任何時期都要迫切。正因為此，沙特大幅度增加了從美國的武器采購。

結論

沙特巨額防務投入有多種原因，提高部隊戰斗力可能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盡管沙特對于外來和內部威脅保持關注，并對武裝力量引以為豪，但其國家地位更多得益于歷史傳統和經濟力量，而不是軍隊的強大。增加防務開支有助于保持軍隊忠誠度，但幾乎沒有跡象表明軍隊中存在不忠誠的苗頭。

沙特巨額防務投入的最主要原因，可能是為了加強對美國的影響，通過創造和維持就業機會，在國會選舉中爭取支持。沙特通過軍費投入，在美國和歐洲發展了一些伙伴，也使得世界強國不能忽視沙特的選擇及其存在的安全風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