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m+Laman



我從小就對大自然和戶外活動感興趣。
在大學里,我選擇了生物學專業,隨后又攻讀這個專業的碩士、博士學位。那時,我夢想著將來能從事經常去野外并能接觸野生動物的工作。
1980 年代末到1990 年代初,我在印度尼西亞的雨林進行科學研究,博士學位的研究工作就是在這里完成的。在那里,我看到很多讓人心痛的現象:原始雨林中,樹木被砍伐,野生動物被獵殺,國家公園被摧毀……我就此撰寫的論文都是在科學雜志上發表,只有少數專家才能見到,而我希望更多的人能知道這里發生的事。作為一個科學研究者,我習慣用科學的方法來觀察事物,而用相機拍出美麗的照片則是我一直以來的興趣。我發現自己有“攝影能力”,照片也是一種傳播媒介,可以向他人講述雨林里發生的故事,引起大家的關注。最終,我決心從事攝影工作而非科學研究。
藝術帶來觸動
藝術主要是為了溝通,攝影也不例外。用照片引起公眾的興趣,進而開始探究深層次的內涵直到弄清楚圖片背后的故事,這就是攝影師的目的。有一次,我拍攝狐猴的眼睛,首先嘗試遠遠地拍攝它,并在其他同系列照片中展示棲息環境等因素;但是實際上我最想強調的是這只眼睛,狐猴是一種夜間活動的動物,在夜間環境拍攝時需要在背景中加一點光,以便讓讀者能夠看到后面的葉子;我沒有做正面照明,而是讓光從一個角度打過來,帶有一點迷幻的色彩,結果就有了夜晚森林的感覺。這樣就突出了狐猴抓在樹枝上的獨特的腳趾和大大的眼睛。
我認為拍攝一張純粹的科學素材照片相對容易,但是想讓你的照片打動人,就必須加入更多的藝術元素。攝影是一種非常實用且重要的方式,向觀眾展示大自然美麗和有趣的一面。觀眾此前可能對此一無所知,他們不知道什么是眼鏡猴,也可能沒聽說過極樂鳥,他們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么漂亮的鳥類。所以攝影家可以通過照片來給公眾展示一個未知的世界并揭露那里出現的問題。我們可以用攝影參與環保,用圖片比單純用語言傳達更具有說服力。
我妻子是一位靈長類動物學家,我們一起在印度尼西亞的一個國家公園工作,她現在仍在那里。我為這個公園拍攝的照片幫助了公園的環保募捐,我妻子發起了一項教育工程也積極向公園附近學校的學生教育環保觀念。我們的工作為保護野生動物起到很大作用,也減少當地對森林的砍伐。我不能說我的攝影工作到底有多關鍵,但它的確為改變當地人的環保觀念做出貢獻。
生物學的優勢
一個人能夠成為一個生物學家,尤其是野外生物學家,往往是天然得對自然著迷與好奇。在森林里工作的時候,你會關注并追究周圍發生的一切,這和掌握攝影技術后到處尋找好的拍攝素材是一樣的。以我的經驗來看,生物學背景對于野生動物拍攝非常有用,了解攝影對象,比如動物的習性等尤為重要。對我來說,攝影技術并不難掌握,你不需要為了它上大學,攝影中出現的技術問題都相對容易解決。我認為從事野生動物攝影主要任務應該是學習生物學,然后自學或者去工作室集中學習攝影技術就可以了。我仍會將更多的精力放在生物學上,然后把這些知識運用到攝影工作中。
尊重動物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在拍攝時,攝影師要盡量保證不干擾動物的正常生活。實際上,即使我們靠近一只長臂猿然后迅速走開,也會有點打擾到它。你需要明白這種打擾在多大程度上是可以被接受的,尤其注意那些影響到動物生殖的行為。比如一只鳥正在做巢,你就不應該干擾它。對于野生動物攝影來說,還有一件事情很重要,即我們要為自己設立更高的標準來要求自己不干擾動物們的生活。我經常藏起來讓動物看不到,如果我拍攝的目標是一個鳥巢或者樹上的動物,我通常會搭建一個掩體隱藏自己。當然,這也需要攝影師掌握一些野生動物的習性,學會判斷什么樣的行為算是一種打擾,什么樣的行為不是。很多不具備這些經驗和知識的攝影師會經常驚擾鳥類,比如使小鳥的父母長時間不得歸巢。在美國,將野生動物幼崽作為拍攝對象被認為是不道德的,人們對這種題材都比較敏感。雖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標準,但一般來說,利用一塊肉或魚來吸引獵物是可以的,但是把動物幼崽當誘餌既不合適也不能被大家接受。
在美國,野生動物攝影師還會面臨一些與“游戲場”有關的爭議。“游戲場”指的是類似動物園的地方,但它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動物園,而是一些私人圈養大型動物的場所,其中有些狼和老虎等動物都是訓練過的,只要付費,人們就能給這些動物拍照。但這是假的野生動物照片。用相機來捕捉馴化的動物是可以的,就像在動物園拍照,但你不能假裝那是在野外。在動物園拍的照片可以發表在雜志上,但是如果你假裝那是在野外拍的,或者把馴化的動物拉到野外給它們拍照,就是欺騙性行為。國際自然保護攝影師聯盟(ILCP)成員們曾聯名抵制這種行為,這對真正的野生動物攝影造成了壞影響。因為野生動物攝影的目的在于捕捉野生動物的一些有趣瞬間,是一種觀察自然的行為,照片本身也很有意義,讓觀者看到那些照片,了解野生動物真正的生存狀況。因此人為設置野外環境來拍攝馴化動物是完全錯誤的,只是仍有很多攝影師這么做,這是一個有待解決的問題。
中國的生態攝影
我知道中國是一個生物多樣性豐富的國家,但同時生物多樣性又經受著人口數量龐大所施加的巨大壓力,有很多物種瀕臨滅絕。這似乎說明,在中國,生態攝影具有更大的發展空間,呼吁人們認識他們的生存環境。
我認識奚志農是因為我們都是國際自然保護攝影師聯盟的會員。這個聯盟成立只有五六年,是由Christina Mittermeier在美國發起的一個專業攝影師組織,該組織的攝影師們來自世界各地,都致力于用他們的作品來推動環境保護。我們一般獨立拍攝,但有時也一起完成某些重要的項目。目前在中國的攝影工作還沒有開展,但是我們已經關注到其他一些出現環境危機的地區,比如我們的團隊曾去過西非一個叫赤道幾內亞的島國,因為當地人對猴群的捕食,島上7種特殊的猴群都瀕臨滅絕。我們在那里花了兩個星期的時間來拍攝猴群和猴市交易。其中一個攝影師主拍當地的猴子交易市場,記錄了很多當地人買賣猴子的情況。我們同時是《國家地理》雜志的攝影師,也受到當地媒體的關注。最后,我們不僅在《國家地理》雜志上展示我們的照片,還在當地媒體上發表很多作品。不管怎么說,這是一種非常有效的辦法,確實引起人們對環境問題的關注,這與奚志農在中國的做法相似,都是利用攝影來引起人們對于某些環境問題的關注。endprint
現在,越來越多的中國人參與到野生動物攝影的隊伍當中,只要人們能夠盡量負責地拍攝,不要對動物造成過度干擾,我認為這是好事。野生動物攝影的興起有很大潛在價值,這會促使公眾對野生動物的生活環境和保護有更多認知。要是越來越多的人對野生動物和自然感興趣,中國更多的地區也就可以得到保護。
相對于歐美來說,我覺得最大的不同是在中國像奚志農這樣的野生動物攝影師不夠多,但是我相信這種情況會迅速改觀。如果想要成為一個好的野生動物攝影師,在野外待很長時間是必要的。光有相機還不夠,你要跋山涉水去一些地方,比如肯尼亞,這些地方更容易看到野生動物并拍攝出優秀的照片。我覺得中國的野生動物可能更難拍到。相對于擁有很棒的攝像器材來說,攝影師真正具有獻身精神,可以在野外長期蹲守,并把珍稀瀕危動物記錄在案是更為重要的。令人欣慰的是,一些優秀的攝影師在中國正逐漸顯現,我相信這一定有助于推動自然保護工作。
職業化的冒險
生態攝影本身就是一個容易出現資金問題的職業,即使在美國,想要從事生態攝影,也要通過其他方式解決資金問題。所以剛剛畢業的大學生進行野生動物攝影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在你被激情引導想要從事這份職業前,就應該考慮準備好資金。因此有些人先當教師,有些人從事商業攝影,或者比如我,之前是一個生物學家。這份職業沒有資金保障,即使你能在更高的平臺上,比如為美國《國家地理》工作,也不意味著你可以高枕無憂。我每年就必須向《國家地理》提出工作方案以保證能獲得新任務,沒有新任務就沒有薪水。所以對于很多想要一份穩定工作的人來講,這真的不是一個好選擇,這項工作只適合一些喜好冒險的人。但是,我最近聽說中國的《外灘畫報》雜志基金會為奚志農等攝影師的攝影項目進行資助,讓年輕攝影工作者可以有更多機會參與野生動物攝影,這是一個鼓舞人心的好消息。公司或者基金會如果真的想要推動中國的環境保護,他們確實可以采用此種方法來資助野生動物攝影。
想要成為一個好的生態攝影師,最重要的就是肯在攝影上花時間。不用去國外,在家附近就可以發現很多焦點,但你需要努力創造自己的獨特視角,獨特的述說方式,這樣才能讓照片看起來獨一無二。要花費精力培養獨特的鏡頭感,面對同樣的拍攝對象,你能創造更新鮮的東西。相比以前,我們需要買膠卷,拍張照片就得花錢,現在的攝影師真是幸運多了,只需要購買相機和存儲卡,就可以毫不費力地拍攝成千上萬張照片。這也為攝影師們創造了學習和鍛煉的機會,讓他們學得更快,我覺得這是非常大的進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