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解其中味

安琪

2013年4月24日下午，我攜了三本書等在一樓大廳，等待書的作者王蒙先生來為它們簽上大名，一本《青春萬歲》，一本《組織部來了個年輕人》，還有一本是，《王蒙新世紀講稿》。

兩點十五分，魯院的老師們都來到門口迎接被魯院司機接送來的王蒙先生。王蒙先生比我想象中的老一些，因為此前剛讀完老先生刊登在《小說選刊》2013年3月號上的小說《明天我將衰老》，其意識的流動，其語言的華麗，其對往昔與愛情的追憶，無不飽含青春的律動，使我對王蒙先生的容顏設計就像他的題目所言，衰老只在明天，今天，今天永不衰老。

細一回想，老先生今年已79高齡了，一般家庭的老人到這年紀大抵只能靜臥家中，像老先生這樣無需人攙扶又可語不磕絆一路講兩個半小時的可不就算年輕？這個下午，王蒙先生談的課題是《紅樓夢與幾個文學觀念》，《紅樓夢》是老先生研究幾十年而不懈怠的一部古典名著，按先生的說法是，我把《紅樓夢》當作一部活書來讀，當作活人來評，當作真實事件來分析，當作經驗學問來思索。我把《紅樓夢》當作一塊豐產田，當作一個大海來耕耘，來徜徉，來拾取。關于《紅樓夢》，王蒙先生已有若干部研究專著問世，和劉心武考據式讀《紅樓夢》不同，王蒙從《紅樓夢》中去發現人生、愛情、政治、人際關系、天理人欲……諸多秘密。王蒙對《紅樓夢》的熟稔程度，幾乎到了出口成章地步，他在這個下午用他隨口說出的《紅樓夢》中的人物對白，向我們展示了他驚人的記憶能力，和他自言的“讀《紅樓夢》，日有所得月有所得年有所得，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各有所得”的讀紅體會之不虛。

王蒙先生從六個文學觀念入手講解了《紅樓夢》。一、清楚的與不清楚的。以賈寶玉生而攜玉的“玉”為例，王蒙先生談到了文學創作中的超出常規外的寫作，人出生口含玉，這本身就帶有神秘的不可知的宿命色彩，更何況這玉的來歷還與女媧煉石補天有關，與太虛幻境有關，與故事的來歷有關。這是一種象征主義乃至魔幻主義的寫法。二、寫實的還是寫意的。中國文學沒有那么多主義，但強調寫實和寫意，《紅樓夢》以寫意的還淚說來引發出寫實的現實生活種種，是寫實的作品增添了一些幻化的生動、神秘和奇異，是寫實的作品生出想象的翅膀和浪漫的色彩，比一味的寫實更具文學性。王蒙先生提醒大家注意，警幻仙子對賈寶玉的性教育并非采用語言或圖示，而是采用實習。對此，老先生沒有給出他思索的結果。三、賈寶玉為什么摔玉？王蒙先生認為這一段寫得超常，寫得了得，令他非常感動。在他看來，兒童心性大抵是人有我無，我便不爽。但在賈寶玉初見林黛玉時因為聽說林黛玉無玉，自己便哭鬧摔玉，確實難解，老先生自己也想不清楚賈寶玉為什么要摔玉，他能夠分析出的是，寶黛二人在玉上的不平等代表了他們在處境、背景、地位等方面的不平等，同時也象征了他們的愛情是沒有結局的。四、林黛玉為什么前恭而后倨？林黛玉從剛進賈府步步小心連喝茶都要入鄉隨俗，到后來脾氣漸長，送宮花一事，丟棄賈寶玉轉送北靜王玉一事，皆可看出她的孤高、不妥協，為什么呢？王蒙先生說，這是因為她已愛上了寶玉并感知到了寶玉對她的愛。被愛是一種福氣，是一種興奮、陶醉和刺激。林黛玉對人生悲劇有切身的體會和敏感，借用太才一說，林黛玉是天情。五、秦可卿這個人物的意義。王蒙先生認為，秦可卿是愛的符號，甚至是性的符號，同時也是衰落的符號，更同時也是女禍的符號。對王蒙先生提出的“秦可卿是道德敗壞、意識形態崩潰的符號”的觀點我有心驚的感覺，再一想仿佛真是如此。王蒙先生說，秦可卿是帶著一堆謎語出現在《紅樓夢》中的。六、賈母為什么忽然大怒？賈母自稱老廢物可見其自信。書中她兩次大怒，一次是聽說下人喝酒賭博，一次是賈赦想娶鴛鴦。王蒙先生分析認為，前者危及賈府門戶安全，后者危及自己在賈府的地位——她認為全家合伙來謀算她。

時間在王蒙先生生動的講課中過得飛快。他以如下精彩觀點做結——

《紅樓夢》后四十回的散軼似也是必然的，前八十回之后已無法再寫了，收不住了，已經攤開了，已經和社會、生活、歷史、恩怨情仇融合為一體了，已經很難再繼續寫下去了，高鶚的續作本身就是奇跡。

責任編輯 賈秀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