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梧桐正深

周銘

長長的夏天快結束了，濕潤的氣息沁人心脾，洗滌了我煩躁的心緒。自從進入雨季，遠近朦朧的煙火，空氣中的浮塵，已從桐樹濃綠的葉子上消失。小鎮的夏天，才是最寧靜，最具情愫的季節。樹上重疊的光影，還有那代替喧囂的蟬聲。

我住的地方，是川東小城之外的一個小鎮。

小鎮從前叫云歸鎮。老街建于民國，沒有古老的析羽。滿街的梧桐遮蓋了天光。一棵老榕樹擋住半條泛出茶色的街道。樹葉間灑落的晨曦，晃蕩著斑駁的色彩。小鎮沒有史詩傳說的顧念，沒有古老的歷史，沒有傳奇的人物，只是地方志里的一個地名。

小鎮的白日光鮮奪目，有數不清的奇花異草。太陽落山時，天色泛藍。夙夜里沒有喧鬧，很是安寧。這時，月光明亮，看得清天空的云彩。我曾在夜晚看過眨眼的星辰，還有鵝黃的孔明燈。小鎮后山有許多白桐，高大的桐樹上，桐花盛開。晨霧未散，風一吹，花瓣隨霧墜落。這時，冬天殘余的痕跡，瞬間消失在落花繽紛的春天。小鎮如仙女散花，翩然而至。

說到小鎮天空的云彩，有時如鳶尾色，有時如鳳凰展翅般柔。云飛云散，如錦如緞。它們連成絢爛的河，從遠方到遠方，隨日夙流動。多少次躺在草地上仰望它們，真是著迷。當然，也喜歡小鎮的冬天。雪落在小鎮的長街，白了黑夜。暮色四合時，月光照在雪上，墨黑殆盡，已如妖曜。

小鎮旁的小河里，水楊絨黃色的枝條遮住了河面。整條河彎彎曲曲流向大海。而楊樹便隨著小河向著大海延伸，生生息息，繁衍生長。夏天，陽光濃烈，卻夏蟲不停。等到田野里稻禾茂盛的時候，聽得到魚尾在水里嬉戲。這時的楊樹枝葉繁茂，樹下蟄伏多年的夏蟬，霸占了整個季節，不停地歌唱。空中的云朵也不舍離去。

十幾歲的人，覺得時間充足。每天，陪著青青的楊樹，坐在它的下面開心地看書，多么富有詩意。或在小鎮的書店里，慢慢地思維，多么富有情趣 。還可聽著JAY的歌，躺在柔柔的青草地上，看天空油畫般的景色……這些，終于成了昨天。

有天，在北京鐵馬冰河的夜里，和朋友走在鼓樓大街上，看見一句話：白云歸處繾綣。于是，想起那時長安街的夜景，煙火正滿帝都。也想起沱江邊上，飛逝的三千江水，船歌行水，年光如海。還想起小鎮梧桐正深，歲月成詩的歲月……

曾經拍下江邊大梧桐樹的照片，送給上海的朋友。他雖然在上海功成名就，但總是懷念溫暖的小鎮。

繁華會讓人遺忘一切。沱江上的漁船和高高的堤岸，綠色掉漆的站牌。久遠的畫面如模糊的眉睫；磁帶上的音詞，好像消失很久了。《歲月神偷》里說，時間才是最大的小偷。

其實，每個人心里，都渴望有一處安寧的棲息之地，有一種平靜的日子。

離開小鎮溫柔的時光前，突然想起《失去的公園》里的一段話，正好用來給這段散亂的小文結尾。

我們是時間 是不可分割的河流 我們是烏斯馬爾 是迦太基 是早就荒廢了的馬人的斷墻 是這些詩行所要紀念的 那個失去的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