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毓賢
老一點的人多知道黃炎培先生(1878-1965)是我國杰出的民主人士,是中國民盟和民建兩民主黨派的主要創建者和領導人,自早年追隨孫中山先生領導的民主革命到新中國成立始終都是民主運動的先鋒斗士。他同時又是倡導“中華職業教育”,提倡手腦并用、注重實踐的著名教育家,也是有名的詩人。新中國成立前他是共產黨的摯友、諍友;新中國成立后又是黨領導的統一戰線的有代表性的有威望的統戰成員。一貫不愿從政當官的他在周總理的勸說下,出任政務院副總理兼輕工業部部長,還先后任過全國政協副主席,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等職,這些都是廣為人知的事略。
鮮為人知的是,黃任老(黃炎培字任之)在1943年夏曾到過今四川省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進行過考察,最后一站曾在我家住過幾天。他是一位大學者、大人物,怎么會和一個邊遠地區的人士王蔭三相識、相知并到我家住過幾天而且相處甚為愉快親切呢?
原來時任川康綏靖公署主任的鄧錫侯的副官長、暗為民盟成員的黃瑾懷是我父親王蔭三的好朋友。黃當時在理縣雜谷腦(清乾隆帝平定大小金川后,著意在藏區開辟、打造的商業重鎮)開設的“懷遠商號”就租用我家的鋪面。在軍閥割據的防區時代,長期駐防阿壩地區的部隊就屬于鄧錫侯為軍長的第28軍。鄧錫侯家開設的伐木公司,當時稱“松泰公司”,在今屬于理縣的樸頭鄉、沙壩鄉一帶砍伐原始森林。公司要使當地的藏民同意,不反對,就需要我父親王蔭三作疏通工作,而這一切又主要由黃副官長具體接洽安排。鄧下屬164師彭煥章師長還委任王蔭三為師部高級參議官,這就更進一步加深了黃瑾懷和我父親的相互依賴。張瀾老先生(新中國成立初的國家副主席之一)與黃任老是民盟兩大領袖人物,他倆抗戰時到成都常住黃瑾懷公館。我父親到蓉城時也多次住過黃公館,不住時也經常去拜訪黃瑾懷。父親于是幸遠地在黃公館結識了兩位尊長。由于父親上世紀20年代末在彭縣曠繼勛(時任川軍28軍第7混成旅代理旅長、共產黨員)部下從軍,曾接受過馬克思主義教育,并入過共產黨,后雖失掉聯系,但思想始終是親共的,開明的,所以也和張瀾、黃炎培兩人談得攏,曾邀請兩老到山區避暑。
當時兩老同時為國民參政員,父親則僅僅是小小的縣參議員和阿壩藏漢地區幾處掛名的袍哥大爺,相比地位差距很大,更不要說學識和對國家的貢獻了。但兩名威望甚高的參政員卻謙恭非常,平易近人,這更加使我父親由衷敬佩。從延安陜北公學學成回川的地下黨員彭玉鳴又引薦介紹我父親和省民盟的彭迪先、潘大逵、田一平、趙一民相識。父親向他們資助過一些經費,因此他們都未把父親當外人看待。
黃炎培先生在1943年由灌縣(今都江堰市)啟程,經崎嶇山路赴阿壩藏羌地區進行考察。據我父親說黃主要是對夏禹王有關的事跡作些調查了解,同時也具體了解些羌戎(那時阿壩南部山區幾縣的藏族稱為嘉戎人)各族的一些風土人情。
黃老到達雜谷腦鎮后,就住在我家的書房。我當時是尚未上學的孩童,不懂事,冒冒失失地進書房玩耍。那時候父親正和黃老交談,就叫我快出去,不要在此打擾黃爺爺。黃說,不要喊我爺爺,喊伯伯就可以了。父親向我介紹說,黃伯伯是大學者、大學問家。黃老伯很謙遜地說不敢當,不敢當!不是不是!黃任老撫摸著我的頭問我上學了沒有?我說沒有,他說以后要好好讀書,長大做個有學問有作為的人。我連連點頭說好。父親說記住黃老伯伯的話,就叫我到外邊去耍。
父親還陪著黃老伯參觀了半山上的喇嘛寺,營盤街的滿城(曾住清朝的綠營兵)。黃對雜谷腦河兩岸的臺地地形表示奇特少見。我還好幾次聽父親稱贊黃老生活簡樸,喜歡粗茶淡飯,不喜歡大魚大肉,說他真是一位學識高深、品格高尚的人。
黃老在途經威州鎮(1951年前屬理縣管轄,后為汶川縣城)時應邀到剛成立不久的省立威州師范作過很受歡迎的精彩講演。在威州時他還住宿丁晫超先生(1895—1973)家。丁曾任理縣參議會副議長,是家父好友,1956年后任省政協委員,1953年被聘任為省文史館館員。
父親告訴我,黃老來理縣時(那是叫理番縣)已經是大學者、著名民主人士,蔣介石拉不攏的愛國名流,為人非常正派。他住我家時,父親本打算送一些山區名貴特產。他堅決不要,唯獨喜納了我父親派人在理縣樸頭山臨拓的隋碑和唐碑碑文。隋碑碑文記述隋以前300余年的蜀國大將軍姜維在樸頭山開辟道路的事跡。唐碑主要記敘漢羌健兒在唐朝維州刺史率領下反擊吐蕃之戰的事。黃老對兩碑文拓片的文字反復吟詠,認為從碑文的文字風格來看,內容是可信的,文采是極佳的。
我父親還請教黃老關于夏禹王的出生地點一事。因為當時的茂縣、理縣、汶川縣都提出各自論據在爭。黃老根據司馬遷的《史記》和各種考證指出,大禹是生于西羌廣柔縣的,古廣柔縣址在今屬于理縣的古城地區(今屬桃坪鄉,即桃坪羌寨不遠處);但古廣柔縣域范圍囊括岷江和沱水廣大地區(沱水即今雜谷腦河)。不過,夏禹生于西羌廣柔是可信的,而且在汶川縣境內的可能性最大,只是確切地點還需進一步考證。總之,不管怎么說,早在4000多年前,今天的四川阿壩藏羌地區就出過中華民族杰出的偉人,加上隋碑、唐碑,以及此后發現的西漢古墓等等事實,完全證實了阿壩藏羌地區自古以來就是祖國大家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同時也證明了中華民族自古以來由各民族長期融合,血肉相連,互相幫助,共為一體。
黃老到雜谷腦我家后,還親手書寫了兩首詩送給我父親。黃老后來從理縣經汶川縣原路回到灌縣后,給父親寫了一封熱情洋溢的感謝信,并郵寄了他從灌縣到汶川、理縣沿途有感而創作的詩詞“油印本”。可惜它們都未保存下來。這些情況也只有少數老人知道,在少數文史資料中也有一些保存。
作者: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館(成都)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