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中的對子

曾任教

《聊齋志異》的作者蒲柳泉（松齡）以諸生為塾師，當然諳于聲律啟蒙的屬對教學。他根據小說塑造人物形象的需要，在部分作品中安排了對對子（指并非書寫為楹帖，僅只是口頭對對子而已）的情節，猶如美肴配上花草，相得益彰，更顯風采。

卷五《仇大娘》寫范公子出句：

拍名渾不似

查宋·俞琰《席上腐談》：“王昭君琵琶壞，使人重造，而其形小。昭君笑曰：‘渾不似。今訛為‘渾潑四。”

仇祿默思良久，對以：

銀成沒奈何

清·褚人獲《堅瓠集》：張循王俊（石印本《評注聊齋志異圖詠》注解誤寫為“張浚”，非是）家多銀，每千兩鑄一毬，目為‘沒奈何。”

這副對子，尾字“似/何”平仄相對，但偶位字“名/成”平對平；“不/奈”仄對仄，有聲律毛病，是初學者難免的失誤，符合主人仇祿少不更事，學養尚不足的特征。

《蓮花公主》中桂府王者出句：

才人登桂府

竇旭應聲對曰：

君子愛蓮花

這副對子出句和對句都是“主—謂—賓”，結構相應，對仗工整。就聲律分析：“平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上下平仄相對，前后平仄交替，如此佳對適足突出人物學養較高的特征，是作者匠心獨運處。

《狐聯》寫狐女出句挑逗焦生：

戊戌同體，腹中只欠一點

“焦凝思不就”，狐女代對曰：

己巳連蹤，足下何不雙挑

評者曰：“聯雅而趣，笑然名士。”《聊齋圖詠》有詩云：

來如飛燕去如鴻，雅謔成聯句絕工。

屬對未能卿莫笑，而今名士陋雕蟲。

這是諧趣聯，要點是就主題語生發。雖然“戊戌/己巳”皆仄，失對；“戌/體、欠/點、下/不”皆平仄失替，但當時仍視為寬對。

對對子的確是小學生的功課，但如今的許多著名作家未必能掌握這雕蟲小技，比如莫言、于丹、賈平凹等雕龍“大師”。異文氏詩云：

大匠成其事，全憑基本功。

雕蟲猶不會，偏敢說雕龍！

蒲老先生在《仙人島》中塑造了一位極其可愛的小姑娘形象。她的對對子才能顯示其錦心繡腹！比如聽王勉（字黽齋）念的詩句：

潴頭鳴格磔

她為續下句云：

狗腚響弸巴

“格磔”、“弸巴”象聲，仄平相對。“潴頭”，與“狗腚”平仄悉敵，妙不可言。而其言外之意，直令王勉汗顏。

桓仙人為解王勉難堪出句曰：

王子身邊無有一點不似玉

借拆字言其人如玉。而才女綠云又對曰：

黽翁頭上再加半夕即成龜

（按，《聊齋圖詠》誤植為“再著半夕”平仄不協調，徑據理改正。）

“黽”是王勉之字，加“半夕”，足成“龜”。又是嘲諷。惜“點、夕”皆仄，微瑕。

《狐諧》中孫得言嘲諷萬福，出句云：

妓者出門訪情人，來時萬福，去時萬福

“合座屬思，不能對”，狐娘子笑而對曰：

龍王下詔求直諫，鱉也得言，龜也得言

“主—謂—賓—謂—賓”結構相應，對仗工穩。“仄仄仄平仄平平，平平仄仄，仄平仄仄”與“平平仄仄平仄仄，仄仄仄平，仄仄仄平”，抑揚頓挫，錯落有致，聲韻鏗鏘，好讀易記；更妙在嵌名其中，無斧鑿痕，洵為嘲諷聯中翹楚者。蒲大師的屬對技巧，真令后人永遠欽佩，引為典范！

《三朝元老》僅70余字，記載了當時流行的傳說，堪稱精煉的淺易文言文，可作大一和中學生的課外閱讀材料。茲引原文并酌加點評（括號內按語）以作簡介：

某中堂者，故明相也。（按，此公于清朝——第三朝為高官。明朝乃第一朝，因亡而稱之以故。）曾降流寇，（按，投降大順——第二朝，官應不小。）士論非之。（按，作者觀點自已明白表露。）老歸林下，享堂落成，（按，歐陽修云“仕宦而至卿相，富貴而歸故鄉”者也。何其得意！何等自豪！為以下伏筆鋪墊。）數人直宿其中。（按，為“怪之”設伏。）

天明，見堂上一扁云：“三朝元老”，（按，不解自明。）一聯云：

一二三四五六七

孝弟忠信禮義廉

不知何時所懸。怪之，不解其義。（按，由“怪”引出置疑。）或測之云：（按，“或”猶如神龍見其一鱗半瓜，反正“有人”之意。）

首句隱“忘八”。（按，諧音“王八”，修辭手法巧妙。）次句隱“無恥”也。（按手法相同。）似之。（按，旁觀者評論。二字一針見血，一矢中的，入木三分。）

《聊齋圖詠》附詩一首：

笑罵由他笑罵加，老人長樂信堪夸。

堂開晝錦標楹帖，此是三朝宰相家。

詩引五代馮道故事，讀者可查資料了解。

愿讀《聊齋志異》者多留心這一類短少精悍的文章。大型花圃和小小盆景各自有吸引觀眾的藝術魅力，幸勿視后者為“雞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