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非探鈾看政局

陳剛

2008年前后，以中國為首的世界各國核電大發展規劃刺激了核燃料產品市場，國際天然鈾市場價格短短幾年從2003年以前每磅10美元左右飆升至2007年底每磅130美元左右的歷史高位。法國核能巨頭阿海琺集團作為全球最大的核燃料生產商之一，2007年的鈾產量占全球鈾產量的15%達到6300噸，還計劃接下來5年投資30億美元，使公司鈾產量翻番，達到每年12000噸。阿海琺集團繼2007年全資收購了在加拿大和英國上市的非洲Uramin鈾業公司后，掌控了在非洲南非、納米比亞和中非共和國等國的三個鈾礦礦址，此時阿海琺41%的天然鈾產品產自非洲，而且還雄心勃勃規劃將在非洲產量調高至50%。

2008年8月1日，阿海琺集團與中非共和國政府簽訂金額達4300萬美元的鈾礦開采協議，勘探開采該國東部的巴庫瑪鈾礦，當時樂觀預計該鈾礦將于2010年開始投產，投產后的年產量為2600噸，并在2012年到2013年達到高峰。因為這個雄心勃勃的計劃，阿海琺集團尋求與中國投資者的合作。于是，到了2008年秋，我們帶著對巴庫瑪鈾礦投資盡職調查以了解技術、經濟和法律狀況的任務，從中國千里迢迢經南非來到神秘的非洲腹部國家——中非共和國，探尋該國家政局環境，以期做出穩健的投資判斷，規避海外投資風險。

中非共和國是位于非洲大陸中部的內陸國家，面積62萬平方公里，接近中國青海省的面積，東與蘇丹和南蘇丹交界，南同剛果（布）和剛果（金）兩國接壤，西與喀麥隆毗連，北同乍得為鄰。境內最大河流烏班吉河蜿蜒流過首都班吉市，整個國家覆蓋著10.2萬平方公里的森林，也有著豐富的礦產資源，由于缺乏資金和技術，大部分礦產資源仍處于未開發狀態。

我們來到了中非共和國首都班吉時，一條濺著黃泥水的柏油馬路是首都的中央街道，路旁坐落著議會大樓，聯合國難民署，還有林子里低矮的民房，然后是持槍軍警把守的軍營和總統官邸，阿海琺中非礦業公司的辦事處就挨著總統官邸后面。我們在那里還能看到首都前些年政變時戰火燒毀的房屋雜草叢生的唏噓景象。在中國大使館商參處，我們聚在高墻和鐵絲網圍繞著的辦公房內，伴隨著轟鳴的柴油發電機響聲，詢問著這里的政局。

中非共和國是聯合國公布的世界最不發達國家之一，政局持續動蕩，戰亂不止，生產無法正常進行，法治真空，經濟形勢不斷惡化。經濟以農業為主，工業基礎薄弱，交通不便且幾近與世隔絕，八成以上的工業品靠進口，全國只有3%的人口有電力供應。國家人類發展指數為0.353，在世界上排名第172位，而2013年營商環境排名則在全球185個國家和地區中排最后一位。就在我們調查前不久的2003年3月，前武裝部隊參謀長弗朗索瓦·博齊澤的部隊攻入首都班吉，推翻帕塔塞政府，博齊澤自立為總統，伴隨著他的是3千人左右的政府軍，還有散落國家各地的遠超過這個數的反政府軍。

說起中國和中非共和國兩國關系還頗具戲劇性。1964年9月29日，兩國建交，短短不到兩年，在1966年1月，上臺后自封為皇帝的博卡薩又同中國斷交。到了1976年8月20日，兩國簽署關系正常化公報后復交，1991年7月8日，中非共和國政府再次同臺灣“復交”，導致中國和它中止外交關系。直到1998年1月29日，兩國簽署聯合公報，決定恢復大使級外交關系，中國對中非共和國有不少援建項目，但說起投資卻少有問津。

近代的中非和法國緊密關聯，1885年法國人來到這里并在1891年建立法國殖民地，1894年以后先后納入法屬剛果、法屬烏班吉·夏利領地、法屬赤道非洲，1946年成為法國海外領地，1958年成為法蘭西共同體內的“自治共和國”，定名為中非共和國，直到1960年8月13日正式宣布獨立。法語是這個國家的官方語言，而法國是中非最大的經濟援助國。可能是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系，才吸引了阿海琺集團下這么大的投資決定。

2006年10月，中非共和國政府宣布，正式開始開發位于首都班吉以西1千公里處的巴庫瑪鈾礦，阿海琺集團在收購Uramin公司后也已經在巴庫瑪開展大量的先期勘探工作。為了到這個勘探中的礦區調查，我們一行乘坐螺旋槳飛機從首都班吉飛到了礦區，在森林中鉆進一條泥質的跑道踉蹌地著陸，在機場迎接我們的只有一個別著左輪手槍的黑人守衛。巴庫瑪鈾礦是一個表生、露采鈾礦床，初步勘查規模為15769噸鈾，天然鈾品位平均為0.23%，作為當地難得的一個工業項目，政府期待著鈾礦開發能給這個貧窮的國家帶來一筆可觀的收入。然而，這里到了雨季就洪水泛濫，根本就沒有路，礦冶設備和材料也難以從世界各地運到礦區，建礦和運營成本都是極大的負擔，更何況這里的安全環境還非常令人擔憂。

這次盡職調查讓我們真實地看到一個負面的投資環境，最后還是決定不去冒這個風險，平靜地遠離了這個是非之地。倒是阿海琺集團繼續著他們命運多舛的投資冒險，獨自吞下了非洲鈾礦開發滑鐵盧的苦果。

2009年西方金融危機，包括鈾礦在內的礦業資源股股價大跌，阿海琺集團此前對非洲鈾礦的高價位收購被證明顯然是個沖動之舉。雪上加霜的是，2011年受日本福島核事故的影響，國際鈾價大幅下跌，盡管阿海琺集團已為巴庫瑪鈾礦投入了1.067億歐元，但繼續開采已不具經濟性，被迫決定推遲啟動在巴庫馬鈾礦的作業，撤走在那里工作的大約170人。

然而，國家的動蕩局勢是壓垮這個項目的致命因素。2012年6月24日，在巴庫瑪地區阿海琺礦業公司鈾礦營地，政府軍與一伙身份不明的武裝人員發生交火，礦區被武裝分子掠走大量物資。數個月后，該國安全形勢全面惡化，“爭取團結民主力量聯盟”等數支反政府武裝組成聯盟“塞雷卡”，連續攻占北部和中部多座城市。2013年3月24日，“塞雷卡”攻占了首都班吉，武力推翻了博齊澤政權，江山再易主。中非共和國飽受團體間暴力沖突的折磨長達一年多來，武裝團體在國內橫征暴斂，數千人在沖突中喪生，17萬人流離失所，5萬人逃往鄰國，這樣的政局下誰又能保護好海外投資者？

海外投資前深入開展盡職調查，冷靜分析所在國政治法律環境是至關重要的，不為短期利益所誘惑，防范政局起伏產生的非理性沖擊，避免盲目投資，可以讓中國企業“走出去”少交很多學費。

離開中非共和國有些時日了，可至今還很關注這個幾乎被世人遺忘的非洲腹地，那里不只是戰火不斷的兵戎之地，還有非常善良和渴望安寧的人民，有著從未開發的一望無際大森林和深埋地下的資源，森林深處還有那期待早見天日的巴庫瑪鈾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