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敘事研究之當代中國諜戰敘事

米高峰+康博

[摘要]電影的魅力在于向觀眾傳達導演內心所涉及的精神領域，以達到共鳴之效。鏡頭內容的演繹方式便成為傳達靈魂最直接有效的工具，而恰是因為此種工具的重要性，演繹方式稍有改變，即會引起信息傳播的失序與誤差，造成原始信息源的混亂。《東風雨》敘事方式運用上的非常態與超前性便引發了“諜戰世界”中的混雜之聲，而一旦靜心探究，會發現它所帶來的影響遠遠不僅限于此。

[關鍵詞]諜戰敘事；商業化；文藝化；敘事策略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西部項目（立項號：11XMZ032）；陜西省教育廳人文社科研究計劃項目（立項號：12JK0327）；陜西科技大學人文社科基金項目（立項號：2013ZX-22）。

當一件事物的發展進入成熟期，其日積月累而形成的固定規律便會作為行業規則被后世沿用而不可撼動。諜戰片類型發展至今也有了諸多自身的不成文表現規定，觀眾也形成了固有的觀影習慣。于是當伴隨著《風聲》等被稱為真正諜戰時代來臨的影片高高占據銀幕時，《東風雨》的出現便如宣戰般的姿態使諜戰片界的爭論再一次成為大家關注的熱點。

一、欲說還休夢已闌——異樣化諜戰敘事

從備受好評的《暗算》到姜偉編導的《潛伏》及陳國富“媲美滿清十大酷刑”的《風聲》，諜戰片這一曾經叱咤風云的香港警匪片變種又一次成為銀幕寵兒。無論從革命熱情、個人情感、歷史背景還是引以為話題的處世哲學、情報技巧、行刑手段、特務機構已經被演繹得鞭辟入里，既迎合年青一代如此玄妙敘事與商業制作帶來的視聽刺激口味，又滿足了老一輩人對往年諜戰電影的美好回憶。

《暗算》導演柳云龍也跨界涉足影壇推出了“諜戰大片”——《東風雨》，該片的橫空出世卻完全顛覆了觀眾對諜戰的觀影習慣。在其中除卻能享受到完美商業諜戰敘述方式所帶來的一貫緊張情緒外，更能感受到貫穿其中的文藝氣質。這是一部與眾不同的中國特色諜戰片，是商業與藝術融合的一次別樣嘗試。導演并沒有程式化地將諜戰英雄們描寫為冷血、果斷、精明且僅為信仰而活的木頭人，而是從人性的角度去審視、去傳達。于是觀者感嘆：原來在“諜戰一族”的生活里也有纏綿悱惻的愛情，在革命者身上也有法西斯國度式的情懷，小人物也會在這場險象環生的斗智斗勇中起到很大的作用。這些更加貼近原生態化的生活情境的加入，為我們還原了真正諜戰的原貌，使得影片不僅僅存在著商業片的特征，更具備了深層次的思考內涵。

正是有了商業氣質與藝術氣質的大膽融合，也注定了《東風雨》在敘事方面的個性與立異。諜戰片史上很少有幾部影片能夠擁有如此錯綜復雜的時空結構、流暢優美的剪輯方式、傷感厚重的整體氛圍。這部影片是華美的、優雅的、緊張的、壓抑的，充滿著陰謀、險惡、懷疑、不擇手段，卻又像水上芭蕾一般的輕靈、智慧、凄美。導演將一部諜戰片拍成了以小窺大，高于現實卻又還原真實的時代史詩。諜戰片特征與追求獨立思考的新穎敘事模式，將看似不可調和的矛盾和諧地呈現于銀幕之上。

二、一曲新詞酒一杯——商業化特征敘事

商業片，指的是相對于藝術片和紀實片而言的，以票房收益為最高目的的，迎合大眾口味和欣賞水準的影片。電影藝術中，敘事技巧是體現影片魅力的絕好工具，尤其是對故事開端的處理上更需要多一分匠心獨運。一個好的開端可將觀眾迅速引入到電影情景之中，特別是對于諜戰片這種以敘事節奏取勝的影片開端更是要極其講究。好萊塢商業電影就提倡“熱開場”。《東風雨》對于此項的把握，完美地為影片營造了一個經典的亮點。

在開端的前十三分鐘里，段落的敘事總體向大眾交代事件的大體脈絡，也是整部影片之中出場人物最多的一個段落。圍繞中心人物——中共臥底安明，整個事件中包括中共諜報體系的交通員和報務員、國統間諜體系的安之女友歡顏及小頭目老易、日籍中共中西正弘、英美勢力等在內的大部分線索人物先后粉墨登場。以蜻蜓點水般欲言又止的表現技巧，誠然呈現給眾多信息但卻不完全交代，為后續劇情發展的水到渠成奠定了良好的基礎，也設足了諜戰片應有的環環相扣與出乎意料等經典包袱。節奏的安排上采用了松弛有度的形式進行，從尾崎秀實被秘密實施絞刑中表面平靜實則緊張的開端開始，到交通員被莫名槍殺及報務員的跳樓自殺的連續緊張，再到安明與中西正弘雨中交談的舒緩，及至仙樂門中在安明投入地彈奏鋼琴與優雅的水上芭蕾之間，幾次閃現的胖女人傳遞情報下的舒緩中暗藏殺機，一系列的安排將諜戰這場特殊的戰斗在風平浪靜下的處處致命，及鏡頭中傳達出一種危機四伏的張力，達到這一張力與人物出場順序的完美融合。

上海，是一座迷離的都市，而租界所在地，各個國家的情報在這里流動交換。于是對環境的塑造成為開端段落應該注重的地方。而在這僅僅十幾分鐘的影像中，《東風雨》攝影黃岳泰也正是在這方面做足了文章。開篇的俯視鏡頭將老上海的滄桑與繁華盡收眼底，天空密布的陰云使氣氛壓抑且緊張，混亂繁雜的賽狗場、絢麗迷幻的歌舞廳、陰森神圣的大鐘樓、綿綿細雨的死寂河邊……電影的CG特效和布景美工相當出色地完成了迷離不定氛圍的塑造。而這一切恰恰正是導演柳云龍要表現的地方，即用場景完成對人、對事物的影響，用風格化的影像吸引觀眾的眼球，并借此進入角色的內心世界與敘述者本身的精神領域。如片中由劉璇飾演的報務員，自殺前后的情形用三個交叉蒙太奇剪出了“走向高潮，自由落體”的歌劇韻律，室內工作環境的艱苦惡劣與自殺時如殉道天使般的神圣瑰麗對比足以震撼心靈。讓觀影者仿佛看到了諜戰員的前世今生，看到了那樣一群為一個共同的信仰而將生死置之度外的高尚氣節。這是歌舞升平下的真實生活，也是影片內涵的完美體現。

鏡頭語言的成熟運用同樣是該段影像中的一處亮點。賽狗場上搖擺不定、迅速切換鏡頭下的慌亂人群及各方勢力在包括全、中、近、特寫等景別，俯、平、仰，主觀、客觀等視角的機位，慢放與快放的技巧在內的眾多鏡頭元素下表現得淋漓盡致。有張力有懸念，令人印象深刻。水上芭蕾一場中的鏡頭表現亦是可圈可點，常規俯視鏡頭、側面全景、正面近景、包括有觀眾的大全景等超出正常數量的機位，男主角快速的彈奏、水上芭蕾演員精彩的舞姿、觀眾熱烈的喝彩等頻繁且熟練的剪輯切換，如果不是時不時穿插而進的記錄密碼情形，再加上女聲的歌詞與字幕，儼然是一部精美的音樂片。中產階級的外表默然和內心焦灼的沒落感也被完全地展現在觀眾面前，整個畫面充滿了神秘氣氛和一種莫名的憂郁。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開端是故事的引子。昏黃沉穩的畫面、松弛有度的節奏、熟練緊湊的剪輯、加上音樂的完美配合與初現文藝的別樣情調，成熟商業化的敘事方式將東風開始慢慢吹向搖曳的雨中……

三、小園香徑獨徘徊——文藝化氣質敘事

文藝片，是文學藝術影片的簡稱，區別于商業電影，是電影人用與眾不同的拍攝手法和敘事方式來表達自己的追求、思考的一種形式。《東風雨》以諜戰片的姿態出現于公眾面前，一片失秩的討論浪潮立刻充滿了整個網絡，甚至形成所謂的正反兩方，激辯之聲不絕于耳。深探其究，影片諜戰之中流露出的些許文藝氣質乃是根源所在。

影片開場十幾分鐘內味道十足的諜戰大片之勢將其商業氣質渲染得無懈可擊。而就在這緊湊的情緒之后，影片才開始了真正要講述的東西。節奏開始放慢，為觀眾娓娓道來諜戰之中各方神圣，各路線索，而并不是傳統意義上連續不斷的刺激與驚險。除此之外，還拿出百分之三十的精力放于兩位主角間的悱惻愛情及事件之外的游離。在這種慢節奏中，創作者試圖去關注在那時代背景下那種特殊人群最真實的生活。當歡顏快樂得如鳥兒一樣在幽靜的大街上與愛人上演一幕樸實的浪漫，才恍然明白原來諜戰英雄也不是永遠冷血、敏銳地面對這個世界。即便是身后的危險撲朔迷離，他們也擺脫不了人自身所具有的軟肋而在愛人面前忘乎所以。當教會中的神父被邪惡的士兵強暴地帶走，唱詩班孩子深情的圣歌吟唱更是將那種惡劣環境下普通人的無奈辛酸刻露于表。精神的慰藉成為他們生存的惟一支柱。圣歌下走過的入侵部隊雖然齊整、威武、不可一世，但流露出的命運也只能如影片中戰地記者鏡頭下的搖擺不定。抒情節奏下的敘事使《東風雨》傳達出更多的文化與精神崇尚及對人性關懷的敬仰。也許有人會質疑這種夾雜著愛情敘事的諜戰片節奏存在的必要性。諜戰片的節奏應該是什么？諜戰片不能有愛情嗎？這是觀眾對影片的一種陌生感。而靜氣凝神地慢慢品味會發現，就在這潺潺的情緒之中，劇情慢慢散開，最終得以解惑，并無拖沓冗長之感，卻更多了份精神，多了份文藝。

文藝氣質的體現另一個突出之處便是在故事后半部分的敘事架構上。影片的前半部分主要圍繞是誰殺了通訊員而掐斷了安明傳遞情報的路線，間或穿插重要膠卷的傳遞過程。作為臥底的安明理應按照傳統方式，即通過自己的行動與判斷推動情節的環環展開，最終查明真相。導演卻沒有這樣，而是將觀眾認為已經僅僅是顆“廢棋”的歡顏賦予了足夠強的能力，使她“自認其罪”并能操縱諸事。這和諜戰片的傳統敘事模式是背道而馳的，且此類做法不止一次地出現。在挖出歡顏這個真兇之后，影片的主要矛盾便轉向“如何將重要情報傳遞出去”，于是“偵探”和“兇手”的角色便從安明和歡顏之間，轉移到了中國和日本的諜戰，特務機關長藤木芳雄成了破獲膠卷的偵探，而誰最終能把膠卷傳出，誰就是真兇。按照諜戰片的經典架構，最終把膠卷傳出的，只能是安明、歡顏等主要人物。因為他們已被日本人盯死，按常理分析幾乎無法實現，而這樣恰能制造出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的驚奇效應。但對此最后的處理卻是落在了一個小人物——猶太酒保身上，并通過他完成精彩的高潮。主角安明低調地成為這場高潮的幕后主持與幫手，并將這種低調一直延續到最后的“平淡之死”。沒有鋼鐵般百毒不侵的身體，沒有超人般高強的技藝，也沒有觀眾期待的死而復生，安明普通人一樣的倒地身亡再也沒有醒來，趙氏孤兒般付出的干脆就如黃葉的隨風而逝。這些特意制造的不對稱信息，在使觀眾倍感奇妙的情況下更加引發對歷史真相的思考，引發所謂的英雄與普通人的真實性思考，引發對影片深層次內核的思考……

抒情的節奏，立異的敘述，再加上諸如“粗心大意的談話，以生命為代價”“你永遠都不會知道誰在電線上，說話小心點”的警示標語及以一把小提琴演奏貫穿猶太人生活區的藝術手法等細節的運用，將蘊涵其中的味道與精神如綿綿細雨般完全而深邃的表達。

四、結語

柳云龍說：電影除了是一個商品以外，它是有文化價值的東西，就像礦泉水和牛奶，要我選我一定是生產牛奶的人，賣牛奶的人，我不會賣礦泉水。《東風雨》的超前之處，在于商業與藝術的肆意融合，以一種全新的混搭形式敘述諜戰這種混搭故事的真正精神，用一種樸實而華麗的敘事手法還原那段光陰中應有的真實面目。也許東風潛入總有些許透骨的寒意，而當細雨之后必將又是迎面的清新！

[參考文獻]

[1] 郝樸寧，李麗芳.影像敘事論[M].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2007.

[2] 豆瓣小陸.違背“范達因準則”的后果——對比《東風雨》和《風聲》的敘事[EB/OL].天涯社區，http：//bbs.tianya.cn/post-filmtv-288860-1.shtml.

[3] 我是賣牛奶，不是賣礦泉水[N].外灘畫報，2010-05-13.

[4] 《東風雨》被批對白文藝腔，柳云龍回應觀眾質疑[N].新京報，2010-04-27.

[作者簡介] 米高峰（1978—），男，四川遂寧人，碩士，陜西科技大學設計與藝術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系主任。主要研究方向：藝術傳播與敘事。康博（1989—），男，陜西西安人，陜西科技大學設計與藝術學院動畫專業2012級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影視與數字動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