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組詩）

王東照

文物

仿佛光陰，被埋葬的這一截，涂上了秦漢的顏色。

那個曾經手持青銅、端詳陶瓷紋理的人，

千百年的緊握，卻不得不空手而歸。

在南陽，在淅川，在盛灣，沒有人袖手旁觀，

空空的航道上，流沙遍地。

那些棺木上遺留的痕跡，奔跑著，刻畫著，

腐朽的方向。

還有吶喊與傾聽，縈繞著楚氏族已經荒蕪的城堡。

最后的一片落葉在哪里。

時間的沙粒，一點一點被埋葬著歷史的寂靜。

寂靜中，我看見那些寬衣長袖的創造者的背影，

一遍一遍用碳素筆蘸著灶臺的鍋灰，

他們席地而坐，不舍晝夜的燈光下面，

一個漢字一個漢字地推敲，歪歪扭扭地站立著，

他們肯定不了自己剩下的人生時光。

一萬年太久，一千年太短。鳥聲稀薄的路上，

湖水泛濫、枯竭。枯竭、泛濫。

一季又一季風沙逼近的黃昏，城池坍塌的速度，

終于被揭開面紗。遷徙者的腳步，

被砍伐者，早已忘卻了自己路上的勞役。

湖水

我要說這些沙粒上的陽光，我聽不見他們的哭泣。

這些深埋于水下的樹木

制造了一湖清澈透明的水源地。

陽光的嘩變早就開始了，他們先于我到來，

又先于我離去，一個人的蒼茫

唯有漣漪和光芒。

歷史的塵土再大的風浪也吹不走

早已驅散的陰霾，

興許有一天能找到一片可以遮擋的云彩。

湖面上撒著磷光，朝著祖國的北方

旋轉著，扭動著，

陽光落下，西風烈，淅川的風光，何止千里雪。

美人

多么茂盛的一湖秋水

菖蒲上覆蓋著云雀的啼鳴。

恐龍背上的織錦，一池魚蝦的心思無人讀懂。

她的美貌傾城，迷亂了風沙，銷魂了大雁。

美人的往事，一度被擱置在秦朝的路上，

她騎馬涉水，湖邊浣紗。

蘆葦在風中搖蕩，獨木舟

漂移的夜晚，月朗星稀。

流沙

流沙不腐，一粒黃沙輾轉在

故國通往北方的路上，

我多么期待看到你們倉皇出征的那番景象。

曾經淪為焦土。是老家房檐上剩下的一縷狼煙。

黃昏，老祖父孤獨的木舟

在一片水域里停留，消失。

水草幾度淹沒他們的頭顱

像一只鳥，忘記了盤旋。

誰也無法阻止的風暴，說來就來。

一粒萎縮的沙子，一場沾滿了

戰爭的饑餓和慌亂的眼神，

我知道這一走，再也不情愿轉過身來。

空城

記住一些街巷并不困難

例如城樓失火了，城墻淹沒了。

房屋坍塌的過程

也許只剩下佛龕和逃荒的人群。

一條舊巷子里，仿佛深夜的燈火在舞蹈，

十萬火急，手持火把的人們

穿行在熙攘的大街。

空城。

青銅，土陶，玉器，石刻，深埋于城下。

千百年來，已經荒廢的臉孔

在城下四處張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