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面地活著

吳垠康

鴉知反哺，羊知跪乳，人知盡孝。作為家庭倫理觀念，孝義早在西周就橫空出世了，雖諸子百家各有論述，但“善事父母”一以貫之。如果你背井離鄉難以承歡膝下，如果你工作繁忙無暇噓寒問暖，如果你非富非貴不能榮宗耀祖，如果你對照《新二十四孝》無地自容，請不要過分自責，只要體面地活著，就守住了孝的底線。

妻子有位閨蜜大姐，因丈夫不務正業兩人很早就分手了，屋漏偏遇連陰雨，不久她也下崗，帶著女兒小美相依為命。女大十八變，小美出落得貌若天仙，還有一份安穩工作。但頂不住同事小陳的猛烈攻勢，還沒端起一家養女百家求的架子，小美就繳械投降了。小陳承諾，像兒子一樣孝敬岳母。這小子婚后并未食言，隔三差五看望她，生活起居體貼入微，今天山珍，明天海味，還隨節令變化帶她東西南北地玩山賞水，差點把街坊鄰居羨慕死了。但大姐每次來我家串門都愁眉苦臉，說女兒女婿他們大手大腳、入不敷出還吃搖頭丸，說他們辭了正式工作在社會上瞎混，說他們為控制客運班線又與行業對手干架了。她揩一把鼻涕接著說：“唉，只要他們平平安安，我餐餐喝粥都高興，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理解大姐的心情，在物質條件日益豐富的當下，子女讓父母衣食無憂并不困難，但父母畢竟不是只需溫飽的寵物，在物質之外更要觀照精神的慰藉。而體面地活著，有時簡單到只有“平安”二字。

因不雅視頻身陷囹圄的雷政富，出事前儼然學而優則仕的農家子弟榜樣。據說他小時候非常懂事，不但吃苦耐勞、尊老好學，還有與別的孩子不一樣的堅毅，即使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仍堅持出早操、練書法。從民辦教師一直干到一方諸侯，如果不是被另一幫小人設套，為持“英雄難過美人關”論者再添個案，他可能要繼續拿著不義之財，以賢達的名義衣錦還鄉，以兒子的名義孝敬老母。雖有善始卻無善終，面對這樣的人生謝幕，他的老母難以接受，并痛徹心扉地說，去做么子官呀！坊間傳聞，已被法辦的劉志軍、陳希同、陳良宇、成克杰、胡長清、鄭筱萸等貪腐“明星”都堪稱孝子，但家庭之孝無不建立在對國家、對人民的大不孝之上。如果他們的父母知道這一轍，一定會將那些貴重的孝心丟在門外。子女身敗名裂無疑是家族的奇恥大辱，一定令父母痛不欲生。而體面地活著，有時簡單到只有“清白”二字。

去年，我單位加大了醫療票據詐騙新農合基金查處力度，偵破的案件中有數起為“父子兵”合伙犯事。一農婦禍不單行，丈夫去世不久，讀初中的兒子患了白血病，母親帶其赴北京治療期間，也許是被高昂的費用壓壞了腦子，見廁所里貼著制作假醫療票據的小廣告，遂動了邪念，并與女婿一拍即合。具體分工為，她聯系做假票據，女婿拿回騙保，在半年時間里分4次制作假票據18萬元，累計騙取新農合基金近10萬元。案發后，除退還所騙金額，兩人均被判刑并處罰金。女婿家人喊冤，責怪親家母上梁不正下梁歪。但在九泉之下睡了幾千年的漢代趙歧搬出孟子的經典曰：不孝者三，阿意曲從，陷親不義，一不孝也！是啊，你身為女婿，明知岳母在干違法之事，怎么不勸阻反而淪為幫兇呢？現在惹上牢獄之災了，追悔莫及了，相互責怪，于事何補？失去方知珍惜，這是人的軟肋。而體面地活著，有時簡單到只有“自由”二字。

那是1985年的夏日傍晚，原武昌車輛廠三位職工走到武漢市東湖附近時，聽到有人喊“救命”，28歲的方俊明毫不猶豫地從橋上一個猛子扎入湖中，因湖水太淺，導致其腰椎斷裂、高位截癱，可氣的是，事后得知那個喊救命的小孩竟是模仿電影情節鬧著玩。失去了正常人的生活，妻子離他而去，雖單位給了工傷待遇以示褒揚，但一直得不到官方“見義勇為”認定，而對一些社會好心人的無私援助，他不知拒絕了多少回。28年來，他不但不能孝敬老母，而且自己的護理和女兒的撫養全部由老母操持。在“感動中國2013”頒獎現場，當這位偉大的母親用輪椅推著兒子上臺時，掌聲雷鳴般響起，既是給兒子的，也是給母親的。主持人問白發蒼蒼的母親，是什么力量支撐您堅持下來？母親平靜地說，讓兒子好好地活著！我聽后鼻子酸了一下，多樸實啊，兒子活著就是母親活著的理由與力量。老人臉上不但看不出疲憊、看不出抱怨，而且幸福而安詳，此刻她一定無比自豪，無比幸福，無比欣慰，因為她有一個28年后仍被社會良知高舉的兒子，一個身體重度殘疾、人格卻非常高大的兒子。而體面地活著，有時簡單到只有“相守”二字。

諸如以上關鍵詞還可以列舉許多，如尊嚴地活著、自信地活著、陽光地活著、平淡地活著等等，都是體面地活著的貼切內涵。只要揚起正能量的風帆，即使不能高官厚祿、不能尊貴優越、不能人生出彩，沒有給父母丟臉，沒有給家族抹黑，這就是盡孝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