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不是天使

熊亮芬

一

情人節前夕，林薇趴在圖書館等曾震來喊她吃飯。百無聊賴，她從這頭徘徊到那頭，交10元押金領一張上網的號碼牌。網速奇慢。聽不了音樂，看不了視頻，她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將鼠標點進了學校論壇。她突然呆住了——她看見了黃尚和女友的照片，燈火絢爛的溫哥華，碩大的圣誕樹旁，緊緊相擁的兩個人，笑得燦爛的臉……

林薇永遠不會忘記一年多前的那天夜晚，黃尚痛不欲生、淚流滿面地對她說：“林薇，我愛你。可是，我不能再傷害她。”

林薇伸出手想去撫摩顯示器上久違了的那張臉。靠近的剎那，她又把手放下，立刻關機，起身，神情淡漠，眼睛干涸。

曾震等在樓前。看到她，走上來牽住她的手。

曾震是林薇的男朋友。兩人相戀，是林薇首先對曾震表示好感。那時，曾震剛剛失戀，痛苦不堪。林薇待在網絡另一頭陪他聊天，然后便是見面。她溫柔體貼，自愿充當陪伴，陪他吃飯、喝酒、聊天、出游，幫助曾震逃出那段萬劫不復。

曾震終于動容。他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鼓足勁從污濁的泥水里探出頭來。他緊緊地擁抱林薇，說：“到現在我才懂得，愛情怎樣付出才算值得。小薇，比起Vivian，你才是值得我好好來愛的女子。”

Vivian，是曾震的前女友，有濃密烏黑的長發和明眸善睞的眼。在曾震和林薇聊天起初，這個名字是貫穿始終的唯一話題，曾震沒完沒了地傾訴，痛不欲生。他說在那個陌生的城市，他在暴雨傾盆的夜里跑去找她，在樓底下歇斯底里地喊她的名字。但是，她一聲也不吭，就那樣把他拋棄，一絲留戀也沒有。

林薇和曾震見面。她穿著純白T恤、鐵灰色牛仔褲，一頭留著齊劉海的長發，微笑著坐在曾震的對面。她看到曾震擱在桌上的錢包，棕色皮質，夾有一張濃妝女子的照片。

林薇問曾震：“這就是你的Vivian？”她笑容異常溫暖，手指卻毫不留情，一下將照片扯下來，撕成碎片，仰起臉對他說：“對于拋棄你的人，最好的報復方式便是以最快的速度忘記，永遠不再憶起。還有，我忘了告訴你，其實我也叫Vivian。”

二

“怎么取了Vivian這個名字呢？”黃尚曾這樣問過林薇。

林薇想一想回答他：“是因為一部老電影。講的是身份卑微的女子，終于贏得高貴愛情。”老掉牙的童話劇情，可她卻被深深感動，說她從小便夢想自己是關在閣樓里的公主。她相信終有一天，她的王子會騎著白馬過來接她。那位著名的大嘴美女扮演的角色就叫作Vivian。

黃尚忍俊不禁：“薇兒，你一直都是公主一樣的女孩，為何會和灰姑娘有共鳴？”

林薇低下頭，說：“或許是因為我一直生活在陰影里面，從來就不是什么公主。”

那時候，林薇以為黃尚是她的王子，能把她從一個人的陰影里拉出來，讓她做陽光下燦爛幸福的女子。

他們一起散步，一起吃飯，大多時候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牽著手互相凝視，心里滿是歡喜。那是林薇人生中最美麗的一個夏天。校園里的木槿花盛開，清新美好。可是，不到花謝，他們就已分手。最終，黃尚還是舍不得青梅竹馬的女友，他對林薇說他不能再傷害她。

林薇替他作出抉擇：“從現在起，你回到她身邊，我會在你的世界里消失。”

淚水肆虐的黃尚抱住她，哽咽著說：“薇兒，如果你離開，我想我這輩子再也不會愛上別的女人。”

似乎就是為了這句話，林薇真的消失不見了。她換了手機號碼，獨自在外面租了房子住。她在夜晚被思念侵襲，淚水濕巾，但依舊固執，縱然心如刀絞。愛一個人，就要讓他幸福。

幾個月之后的G市，林薇在人流如潮的街頭簌簌發抖，她看到了與人親密拉手的黃尚。與他牽手的女子轉過身來，濃密烏黑的長發，有明眸善睞的眼——她不是黃尚青梅竹馬的女友，不是那個短發娃娃臉的脆弱女孩。

三

那天夜里。林薇窩在沙發上，表姐伊佳推門進來。“小薇，今天買到兩瓶香水，給你一瓶。我知道你一直喜歡。”表姐說。

林薇臉色平靜，緩緩地接過，說：“表姐，從小你就知道我喜歡什么東西，包括人。”

伊佳細細地打量林薇，說：“小薇，我忘了告訴你，我最近同黃尚走在一起。你不會在意的，是不是？他說是你先提出分手的。”

林薇伸手圈住伊佳的腰，說：“親愛的表姐，黃尚在我這就是老皇歷了。但是，你也別太認真，他有個青梅竹馬是肩頭包袱。”

伊佳撲哧一笑，說：“我可沒打算同他走多久。以后要分手，青梅竹馬正好是他最好的理由。我可以眼噙熱淚跟他說，‘尚，我成全你們，我退出，祝你們幸福。’”伊佳說完，擠出悲傷表情，然后哈哈大笑。

開學之后，伊佳同黃尚分手。接著，便是黃尚與青梅竹馬復合，最后是兩人攜手出國。像一出糾結拙劣的戲，黃尚以退場宣布謝幕。

然后，遇見曾震。林薇迅速與他戀愛。

曾震漸漸地對林薇依戀起來。他說：“林薇，我沒想到世上真會有你這樣溫柔美好的女孩。”

2014年情人節那天，曾震買了99朵玫瑰花送給林薇。滿滿一懷抱，他湊在花瓣中親吻她，并說：“林薇，從此刻起我愛你，只愛你一個人。”林薇深深地凝視著他，說：“曾震，你愿意跟我回家嗎？”

依然是人流如潮的G市。曾震拉著林薇的手，在街上穿梭。曾震問林薇：“你爸媽喜歡什么？”林薇看著他笑，說：“震，我們先去見見表姐，她和我們年齡相仿，你和她應該會比較談得來，這樣可以緩解你的緊張。”

高跟鞋咚咚，表姐優雅而至。這是林薇期盼的一刻。

林薇看著怔怔的伊佳，不可思議。這么多年，她是第一次看見她這樣的表情。

林薇上前，嘻嘻地笑說：“表姐，我忘了告訴你，我同曾震走在一起，你不會在意的，是不是？他說是你先提出分手的。”

林薇轉過身來對曾震笑：“震，對不起，我忘了告訴你，伊佳是我的表姐。”

四

那是一個暴雨之夜，曾震在樓底下歇斯底里地大聲喊伊佳：“伊佳，我不能離開你，我愛你！”

伊佳在房間里仔細梳理著自己的那頭漂亮長發，嘆口氣自語道：“不會再有比曾震更癡情的男人了。”

林薇站在旁邊看著伊佳，說：“那你應該好好珍惜才是，否則被別人搶走，后悔都來不及。”

“呵，小薇，我想曾震在他以后的日子里都會等待和懷念我。他不會再愛上別的女人。我了解他，他可不是黃尚。”說這些話時，美麗迷人的伊佳眉眼上揚，肯定自信，自豪驕傲。一直以來，她都生活在萬事順利的夢境里，恣意張揚。

那一刻，林薇告訴自己，最好的報復機會來了。

五

林薇記得第一次看見伊佳，是在她7歲那年。伊佳被父母從鄉下接回G市。那時，伊佳也不過8歲，眼睛看著林薇褪色的蕾絲花邊裙，嘿嘿笑出聲來：“小薇，你這條裙子是我穿厭了不要的。”

從那天開始，林薇成為沉默寡言的孩子，憂郁自卑。伊佳，小鳥一般歡快的伊佳，有濃密烏黑的長發，有明眸善睞的雙眼，她是所有人的公主，是家族的中心，集萬千寵愛于一身。林薇的成長拖著又長又大的灰色尾巴，那是伊佳投下的陰影。

考到了遙遠的B市，林薇以為終于可以喘息了。

在這所著名的學府，林薇是同學眼里文靜聰慧的南方女孩，眼神清亮，笑起來如一朵盛開的郁金香，公主一般美麗優雅。

伊佳復讀一年跟過來。她也叫Vivian，她打碎了林薇那個美麗的夢。

微笑的黃尚，在一個陽光煦暖的午后出現，他潔白的牙齒讓林薇微微有些暈眩。他終于愛上林薇，他用輾轉長久的目光注視她。他哭著挽留她。

在人流如潮的街頭，黃尚與伊佳手牽著手。 7月的南方，陽光刺得人的眼睛生疼生疼。林薇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心中一片黑暗。

（摘自《黃河黃土黃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