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拿人命當回事的生命規則

李向平

江南梅雨季，本來就郁悶，這一則調查使人心胸更為不暢。

21名來自四川、云南等地的農民工，組成一個“殺人騙賠”團伙，偷偷實施著一個令人發指的罪惡。不到一年時間，他們已成功制造4起“礦難”，錘殺4人，騙賠約185萬元。

這些殺人騙賠事件中的炮制者與參與人，多為同一宗族或親戚關系，甚至是姐妹、夫妻或父子，出自一貧如洗的偏遠山村。作為中國底層的一個縮影，他們活著不像人，當然也不把別人當人看。對待生命，更是如此。沒了錢，命算什么？底層社會秩序崩潰，如同古代朝廷更迭之際，呈現了“人吃人”的慘象。

在傳統文化中，中國人沒有拿生命當回真事的宗教信仰，只有那種把生命置換為道德原則的生命觀。雖然我們有過“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之間人為貴的觀念，但這一觀念的基礎，一方面是因為“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得毀傷”的緣故，家族關系、傳宗接代的使命遠遠高大于個人性命；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還有一個“仁義”原則，高高地壓在個體生命之上，這就是，生死之際，仁義所在，殺身成仁，舍生取義。這些觀念及其原則，的確使中國人曾經沉淀出一種極其偉大的生命精神：為民請命、頂天立地、死如泰山……

但在這種傳統文化中，個人不得隨意處置自己的生命，否則就是自絕于家人與國家。儒教講命有“三科”（壽命以保度，遭命以遇暴，隨命以應行），佛教講死后有因果輪回，道教講無為自然……個人的生命如果能夠與這些宗教信仰中的某些被認可原則相互吻合，則被視為無比偉大；如果與其相違背，個體生命就一錢不值。而當這些超越在生命之上的道德原則發生異化劣變，個人的生命自然就無從安定，就不會再被當回事情了。所以當這些主宰生命的價值原則發生錯亂、混亂，個人生命的意識也會隨之發生直接的崩潰，變得毫無意義。

這就是說，我們的生命原則有問題，它們并非為維護生命的尊嚴與高貴。仁義原則沒了或被扭曲取代了，生命就變得毫無價值。國人的生命觀很奇特，大多不拿生命本身當回事。總有一個原則高高在上。要命的是，這原則不能出事；原則沒了命就不值錢了。社會底層的殺人問題出在這里，他們只知道命有貴賤的分別，以為有了錢，自己的命也會變得高貴了。

更加要命的事情，一個人自己要錢不要命，卻無法顧及、忽略他人的生命。他可以不知天命，但應知道人雖有貴賤，但生命肯定是一樣貴的。這就告誡我們，我們的社會關懷與公民教育存在極大的缺失，一個只知道天命與道義的文化傳統，卻不知道人命關天的事情，原本也是底層百姓最要緊的權利。平時尊重他們的生命，他們也就會知道生命也是一種權利，金錢和權力無法主宰人的生命與權利。

一個社會之中，也許什么都可能崩潰，唯獨人命關天的信仰與權利，不能崩潰，也不能變異。當一個社會的成員，已真正走到人不畏死、以死求活的地步，這個社會就不得不發出最后的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