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美反壟斷的新沙場

高文歡

2月6日，谷歌以主動“和解”為在搜索業務上與歐盟反壟斷機構長達4年的纏斗畫上句號。“我們將對谷歌在歐運營方式做出重大調整。”谷歌表示同意在搜索結果中將3家競爭對手提供的服務放在與自身服務類似的突出位置。然而，2月13日谷歌再遭歐盟調查，這次是針對谷歌在安卓操作系統上的開放承諾條款，以考量其是否濫用了安卓在智能手機操作系統上的主導地位。

上個世紀，反壟斷主要瞄向能源等傳統行業。而今，快速革新的互聯網領域正成為歐美反壟斷的新沙場。對此，許多人辯稱互聯網是免費的，用戶擁有選擇的自由，互聯網企業壟斷是優勝劣汰使然。然而，這些爭議沒有正視反壟斷法這一經濟憲法的實質，它反對的并不是競爭，而是限制競爭的行為。

現今，西方人的日常生活越來越離不開亞馬遜、谷歌、臉譜、推特、iPhone、iPad這些服務和產品。它們正日益顛覆傳統行業，蠶食傳統的零售、銀行、券商、電信業務。從搜索引擎決定哪些網站排名靠前，到網絡數據、用戶隱私、軟件、專利授權等，谷歌等互聯網巨頭擁有著前所未有的巨大影響力。

互聯網公司利潤率通常很高，憑借獨特的功能體驗去快速低成本擴張，很容易形成局部市場的壟斷。雖然這種壟斷跟傳統意義上的自然壟斷不同，它們根據用戶的習慣提供更好的服務，從而占據優勢地位，形成強大的護城河，但網絡效應使得科技巨頭更容易鞏固市場領先地位，造成后來者難以進入的壁壘，并且轉換成本會令它們的壟斷格局長期存在，因而這種壟斷對消費者更加危險。

針對谷歌搜索業務的調查，是國際科技和反壟斷領域的一大要案。2010年2月起，歐委會就對谷歌涉嫌操縱搜索排名結果發起初步調查，并列入歐委會副主席、反壟斷專員阿爾穆尼亞（Joaquin Almunia）的主要議程。當年底，歐盟展開全面調查。其間，歐委會和谷歌曾兩次達成階段性共識，但反壟斷機構經過市場測試，認為谷歌提交的方案行不通，于是一再要求谷歌重新提交整改計劃。

在長達4年的調查里，阿爾穆尼亞這位歐盟反壟斷最高官員多次數落谷歌的提議，誓言要阻止谷歌扭曲消費者的選擇權利和搶奪競爭對手的業務。據統計，谷歌在歐洲搜索廣告行業所占份額高達90%，在美國的份額達到80%。歐盟對谷歌的指控主要包括：在搜索結果中偏袒和優先排列自己的服務；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復制競爭對手的內容；通過廣告協議把競爭對手擋在門外；強迫廣告商接受排他性條款，限制其將自己的在線廣告宣傳活動轉移到競爭對手的平臺。

對谷歌的指控，是由包括微軟、eBay、比價服務網站Foundem等在內的20多家企業發起的。它們認為，谷歌涉嫌在搜索結果中不公平地優先顯示其自身服務，對在天氣信息、地圖、比較購物等領域的谷歌競爭對手造成了傷害。

早在2013年1月，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FTC）就宣布結束對谷歌的反壟斷調查，并稱谷歌沒有損害消費者利益，或濫用市場優勢對其搜索結果進行篡改。隨后，FTC與谷歌達成和解，將美國對谷歌的調查畫上了句號。

雖然同樣是和解，但歐美對谷歌態度明顯不同。美國沒有對谷歌附加嚴格條件，FTC主席萊博維茨稱，雖然一些證據顯示，谷歌的做法部分目的在于消除競爭，但其主要目的還是改善用戶體驗。而歐洲要求谷歌必須在未來5年內遵守前述和解協議，且歐盟將指派一家獨立的機構來監督谷歌履約。

因而，一些分析人士稱，美國對谷歌的手下留情還有法律之外的考量。華盛頓權力中心的角斗常常使純粹的法律案件變得復雜，譬如FTC內部的博弈—5名委員來自對立的兩大黨，而國會和FTC之間又有政治博弈。

相比之下，阿爾穆尼亞在歐洲反壟斷事務上擁有絕對掌控權，因而歐盟執法一直比較審慎和積極有為，并建立在嚴密的分析和經濟學論證基礎上，讓企業自行選擇做出整改承諾。

反壟斷調查通常歷時數月乃至數年，在面對跨國巨頭時，反壟斷案件更需要嚴密審慎的取證調查，復雜的法律、經濟學和市場分析，以及敢于處罰的勇氣。

微軟、英特爾、高通等科技巨頭是反壟斷處罰的常客。1998年美國司法部指控微軟涉嫌壟斷操作系統，事后微軟以18億美元和解了這一案件。2004年歐盟裁定微軟濫用市場主導地位，對其課罰5.87億美元。2008年，阿爾穆尼亞的前任克羅絲對微軟未能遵守4年前歐盟裁決，追加罰款13.5億美元。2009年歐盟對英特爾課罰15億美元，因為該芯片公司濫用市場支配地位和非法銷售手段。

值得一提的是，2013年美國司法部反托拉斯局開出的刑事罰單金額高達10億美元，為美國反壟斷史上第二高。其中在汽車零部件案件調查環節，22個企業和26名高管被起訴或判監。今年2月14日，日本普利司通集團公告承認操縱汽車零部件銷售價格，向司法部支付4.25億美元罰款。美國反托拉斯法對刑事犯罪的企業罰金上限為10億美元，此次對小小汽車防震零部件開出如此高額罰單，主要是因為2011年該公司因合謀操縱橡膠管價格已經被罰款2800萬美元。

與美國司法部反托拉斯局擅長打傳統大老虎相比，歐盟競爭總局更像是走在國際反壟斷領域的前沿。

2013年12月，歐盟反壟斷機構對德意志銀行、法國興業銀行、摩根大通、花旗等數家銀行操縱倫敦銀行間同業拆借利率（Libor）開出了創紀錄的17億歐元罰單。不久前，歐盟委員會表示將在今年4月分別對三星電子和摩托羅拉移動的反壟斷案做出裁決，以盡快結束智能手機廠商之間愈演愈烈的專利大戰。歐盟目前還在調查俄羅斯天然氣巨頭Gazprom，這家全球最大的天然氣公司因限制競爭行為可能面臨最多150億美元的罰款。

今年1月，歐委會副主席、競爭委員阿爾穆尼亞在歐洲全球競爭法中心學院發表演講稱，競爭政策鼓勵私有企業提高效率、領先對手，敦促企業投資和創新，因而競爭法的有力執行不僅是發展內部市場的支柱，對于打開全球市場也至關重要。

谷歌和歐盟的“和解”決定，無疑將是阿爾穆尼亞留下的重要遺產。去年，阿爾穆尼亞還因封殺紐約證交所與德意志證交所價值75億美元的合并而聲名大振。這位堪與德國總理默克爾媲美權勢的歐盟官員，今年秋季就要為自己的兩屆任職畫上句號。

面對市場的快速變化，行動遲緩的監管機構常常是無能為力，因而格外依賴嚴刑峻法的震懾，一旦查實處罰通常非常嚴重。

近百年來，正是由于美國嚴厲的反壟斷執法，確保行業巨頭擁有較大的競爭對手，才促使其科技企業不斷創新，通過提高生產效率和產品服務來讓消費者獲益，而不是通過價格串通、濫用政策優勢或自身壟斷地位來限制其他企業進入。

公眾比較熟悉的反壟斷史上的一些里程碑案件，從1910年代洛克菲勒的標準石油公司被拆分成34個公司，到1980年代AT&T被拆分以推進美國電信業的競爭，再到1990年代美國司法部起訴微軟的壟斷行為，都是為了創造競爭環境，促進創新，以增加消費者的選擇。正如吳軍在《浪潮之巔》一書中所說，美國每一次反壟斷執法都沒有要企業的命，而是幫助它修枝剪葉，讓它發展得更好。

目前，中國反壟斷執法機構也在不斷加強執法力度。自《反壟斷法》2008年生效以來，國內企業對法律合規意識尚不足，但去年發改委先后對液晶面板價格卡特爾案，茅臺、五糧液的縱向價格壟斷案，以及奶粉價格壟斷案進行處罰，拉響警鐘。反壟斷執法官員亦表態：要敢于打老虎。

2月9日央視《新聞聯播》就報道，全球最大的智能手機芯片供應商高通公司被中國國家發改委進行反壟斷調查。中國通信工業協會旗下的“手機中國聯盟”向發改委舉報稱，高通主要存在過度收取專利費和搭售的行為，對中國手機產業造成了嚴重影響。

可以預計在《反壟斷法》進入第六個年頭后，中國的執法力度將會更加嚴格，在國際反壟斷舞臺上，將會更多響起中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