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為媒，一對乘車事故冤家結良緣

林海

棺材內伸出手，女乘客受驚釀大禍

2004年5月21日一大早，湖北省通城縣一家物流配送中心50歲的司機張秋生，將貨物運送到湖南省醴陵市后，在陶瓷市場轉悠，想帶點東西回湖北老家。可他轉了半天，也沒選到中意的瓷器。最后，他看見一家賣瓦棺的店，就想起家中風燭殘年、臥病在床的父親時日不多，便決定買副棺材回去給老人備著。買完棺材，他將棺材放在貨車的敞篷車廂里，開車返回湖北。

張秋生開車途經瀏陽市金剛鎮時，天下起了大雨。這時，一個大約30多歲的男青年冒雨站在路邊，揮手攔他的車。看到有人在雨中被淋得透濕，平時就樂于助人的張秋生立即停車，讓男青年上了車。雨越下越大，車廂內又沒有雨布，見車上正好有一副嶄新的瓦棺，男青年頓時有了主意。他把瓦棺蓋移開，躺了進去，再伸手將瓦棺蓋蓋上，只留一點縫隙透氣。在車子搖晃中，男青年很快睡著了。

雨漸漸小了，當車子行至瀏陽市大瑤鎮附近時，一個30多歲的女人懷里抱著孩子，正站在雨中招手攔車。張秋生猶豫了一下，還是將車停了下來，用手指了指車后廂，同意她上車。見她手里抱著孩子，張秋生跳下駕駛室，幫她抱住孩子，讓她爬上車后廂，再將孩子遞給她，并囑咐她站穩，注意安全，然后繼續駕車前行。

半個多小時后，躲在棺材中的男青年醒了，不知外面是否還在下雨，他便輕輕移動瓦棺蓋，伸出手朝外面探試了一下。這一幕正好被抱孩子的女子看見，她當即嚇得臉色慘白，不敢吭聲，蜷縮在車廂的一角瑟瑟發抖。不一會兒，她又聽到瓦棺里開始有響聲，一只手又從棺材里伸了出來。這突如其來的恐怖景象把女子嚇得魂飛魄散：“媽呀，棺材里的死人活了。”這樣想著，女子驚恐地大叫一聲，摟緊孩子向車外跳了下去……

由于車速較快，女子跳車后重重地摔在地上，昏了過去。這一幕正好被從棺材里爬出來的男青年看到，他驚慌失措地猛拍駕駛室的玻璃窗，讓師傅停車。車停穩后，張秋生和男青年下車一看，都懵了：女子躺在地上像個死人，懷里的孩子被摔出老遠。兩人立即將她和孩子送到瀏陽市人民醫院搶救。

經醫生診斷，女子右腿骨折，股骨受了重傷，因極度疼痛和驚嚇，人一直處于昏迷狀態。女子的孩子早已氣絕身亡。醫生對張秋生說：“小孩是沒救了，幸好大人沒摔到腦袋，才保住了一條命，但傷勢十分嚴重，必須住院。”

事后，受傷女子凌潔玉的丈夫和公公趕到醫院，邊照料凌潔玉，邊料理孩子的后事。同時，他們還扣下了張秋生的車，要他和男青年進行賠償。但張秋生和男青年都說自己沒有責任，是女子自己跳車的。傷者的親友二話不說就將二人扭送到了交警隊。

事故責任存分歧，家人起訴告上法庭

經調查取證，交警隊認定男青年許軍沒有過錯，不承擔事故責任，但要求他出于人道主義支付5000元撫慰金。司機張秋生因違反貨車廂嚴禁載人的規定，決定暫扣其車輛，責令他預付住院費3萬元，等傷者治愈后再最終裁決。張秋生和許軍均表示不服，堅稱自己沒有錯。經交警反復做工作，許軍最終出了2000元；張秋生則留下身份證、駕駛證和車子，回家籌錢。

幾天后，張秋生從湖北返回瀏陽，隨同他一起來的還有單位的一名主管和一名律師（單位法律顧問）。他們堅持認為，做好事的張秋生在事故中沒有責任，按交警要求出于人道主義，愿意出2萬元撫慰金。可傷者家人不同意。在交警隊一時無法裁決的情況下，傷者家屬一紙訴狀將乘車的男子許軍和司機張秋生，還有張秋生所在的公司告上了瀏陽市人民法院。

庭審中，法院認為：許軍和張秋生所在的公司對事故不負有責任，凌潔玉跳車主要是由于其在特定情況下不能冷靜對待，自身驚恐過度跳車所造成。不過，雖然張秋生讓凌潔玉乘車與她跳車沒有必然的因果關系，但由于他沒有盡到告知其另有一名男子已在車上的注意義務，因此，對這起事故應承擔30%的責任。而跳車的凌潔玉則自己承擔70%的責任。

凌潔玉在醫院整整治療了一年，醫療費用高達27萬元。而且此后，她的右腿留下了殘疾，走路一瘸一拐。按法院判決，張秋生要賠償8萬多元，除了已支付的2萬元外，余下的錢他再也無力支付。沒辦法，他只好將老家的房子賣掉，又東借西湊，分兩次將余款賠付完畢。

相比之下，凌潔玉則更加凄慘。法院判決書下來后，她的丈夫王福林原想撈一筆巨額賠償金的希望落空，心理嚴重失衡，把氣全撒在她身上，堅決要跟她離婚。半年后，凌潔玉和丈夫離了婚，拖著一條殘腿回到娘家。她不但要承受右腿殘疾和失去孩子的痛苦，還得想辦法湊錢支付高額的醫療費。她從小就失去父母，是爺爺奶奶把她帶大的。3年前，奶奶去世后，她和爺爺相依為命。如今，爺爺年事已高，無力掙錢，她只好拖著一條殘腿到鄰居家開的麻將館做飯打雜，雖然工資低得可憐，但包吃包住，總算有份收入。在鎮政府和社區的關懷下，每年凌潔玉可以獲得2000元的資助，醫院也免掉了她一半的醫療費。剩下的9萬余元醫療費，醫院要求她分5年付清。為了付每年1.8萬元的欠款，除保證爺爺的生活外，凌潔玉省吃儉用，每天只吃饅頭和稀飯。她已經記不清自己什么時候買過衣服，每件衣服都打著補丁。到2009年底，凌潔玉總算松了一口氣，因為她終于還清了醫院的醫療費。

當年的另一當事人許軍，在凌潔玉住院期間曾去看過她幾次。雖然法院判決許軍不承擔責任，但心地善良的他，還是為自己當時的無意之舉嚇到別人造成慘禍深感不安。他是有妻室的人，可摳門的妻子對他當年付出那2000元錢一直耿耿于懷，他們經常為此吵架鬧矛盾。

2005年春節，許軍再次悄悄去醫院看望凌潔玉時，遇到了昔日的高中同學李龍。得知事情經過后，李龍埋怨許軍：“你真是傻啊，還跑到醫院來看她，萬一她和那個司機都付不起醫藥費，她就得找你要賠償啊！”許軍說：“法院判決我沒有責任呀，我來看她只是出于同情心。”李龍說：“你傻呀，趕緊離開，最好出遠門打工去。你想想，她傷成那樣，她丈夫又是個很勢利的人，到時候他們不找你賠找誰賠？”許軍一聽，覺得李龍說得有道理，頓時驚出一身冷汗，迅速離開醫院，第二天就離開家鄉南下打工去了。

家生變故醫院重逢，牽手創業喜結良緣

許軍在外打工期間，4年沒回過家，連自己的地址和電話也不敢留給家中，生怕凌潔玉家人找到他。4年沒有許軍的音信，妻子一氣之下，帶著女兒回了娘家。

2009年春節，許軍回家看望父母，妻子聞訊后從娘家趕回來，向許軍提出了離婚。許軍本不想離，但妻子態度堅決，說分居4年的婚姻早就名存實亡了。無奈，許軍只得同意離婚。

天有不測風云。離婚后的第二年秋天，許軍家中發生變故：父親70歲壽慶燃放鞭炮時，引發了一場火災，家里的房子和財物被燒毀。父親在救火時摔傷了腰，經治療雖然痊愈，但從此不能干重體力活。母親也因此引發心臟病，臥床不起。許軍聞訊后不得不回家料理家事。好在他打工期間勤奮努力，加上腦子聰明，從翻砂工做到了技術攻關組組長，工資待遇不錯，有了些積蓄。回家后，許軍一邊修繕房子，一邊為母親治病。

家中的情況穩定后，就在許軍決定再回工廠打工時，卻意外地遇到了凌潔玉，由此改變了兩個人的生活和命運。巧的是，許軍家距凌潔玉的娘家只有4公里。那天在醫院藥房門口，許軍給母親買藥，凌潔玉為爺爺結算去世前欠下的醫藥費。兩人相遇時，凌潔玉先發現許軍并跟他打了招呼。許軍本想躲開卻抹不開面子，只好硬著頭皮跟凌潔玉閑聊了幾句。沒想到這一聊就聊出了話題，也拉開了兩人交往的序幕。當他得知凌潔玉這些年的艱辛苦楚，離婚后不但付清了全部醫療費，還妥善地為爺爺料理了后事，現在一個人生活時，他被震撼了，覺得這個女人不簡單。而凌潔玉的精神面貌則讓許軍更驚訝：她說話時臉上總是帶著微笑，像一個從沒遇到過災難和不幸的人。她笑著說：“我現在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得知許軍家中的變故，凌潔玉同情地說：“謝謝你當年多次到醫院看我，現在我怎么才能幫到你？要不我去照顧你爸媽，做你家的全職保姆吧？”許軍說：“那怎么行，你的腿腳也不方便啊！”凌潔玉說：“沒事，只是有點瘸，我還能干家務活。”臨別時，凌潔玉又說：“聽說你也離婚了，你女兒還小，家里又出了這樣的事，夠你一個人折騰的，有什么需要幫忙的跟我講一聲。”說著就將自己的電話號碼告訴了許軍。

兩天后，凌潔玉帶著一大包禮物來看望許軍的父母，這讓許軍感到很意外，一時不知說什么好。一進門，凌潔玉就忙著給許軍的母親倒水喂藥，打掃房間，忙這忙那。望著善良賢惠的凌潔玉，許軍頓時百感交集。中午，許軍留凌潔玉吃飯，凌潔玉猶豫了一下，說：“你一個大男人應該不會做飯吧？那我今天為你露一手，你幫我打下手吧。”說著，就進廚房忙碌起來。

兩人邊忙邊聊。許軍問凌潔玉恨不恨他，凌潔玉笑著說：“恨什么啊，又不是你的錯，你還為我出了錢，多次到醫院看我，要是換了別人躲都躲不及呢！”許軍一聽，心里咯噔一下，很不是滋味。他正想把當年自己逃避的行為說出來，凌潔玉卻把話題岔開了：“后來我上你家來看過你一次，你爸媽不認識我，只說你外出打工了，也不知道你在哪里打工。你妻子好像認識我，以為我是來找你麻煩的，看我像看到仇人似的。后來我就沒再來了。這幾年你在哪里打工啊？你家人怎么不知道你的下落？”許軍說他在廣東東莞打工，最終也沒敢說出自己是怕她找麻煩而離家去打工的事。

當晚，許軍翻來覆去睡不著，凌潔玉的笑容和身影總在他眼前晃動。“一個多么善良和堅強的女人啊！”他這樣想著，腦海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不外出打工了，留在家里和這個可憐而又堅強的女人一起生活。

很快，許軍利用剩下的積蓄在鎮上盤下一個門面，開了一家超市。他讓凌潔玉幫忙經營，自己除負責進貨外，還在鎮上的門窗店打了一份工。在朝夕相處中，兩人的距離越拉越近。凌潔玉經常抽空看望照顧許軍的父母和他的女兒。許軍則格外關心體貼她，兩人的感情與日俱增。街坊鄰居得知他們9年前的遭遇，和現在的相遇相交時，都感覺驚奇，都喜歡到他們的超市購物。

每當夜幕降臨，超市打烊后，許軍總是拉著凌潔玉坐下來休息一下，幫她按摩那條受過傷的腿。2014年春節前的一天，許軍幫凌潔玉做按摩時，忍不住說：“你嫁給我吧？”凌潔玉似乎早有思想準備，有些羞澀地說：“嫁給你可以，但你比我小很多吧？”許軍說：“哪里啊，我比你大5歲。”怕她不信，許軍拿出身份證給她看。看后，凌潔玉說：“怎么看上去你比我年輕啊？”許軍說：“我長著一張娃娃臉，不顯年紀。”凌潔玉笑著說：“要是你比我小，我還真不敢下決心。”許軍笑著問：“現在你可以下決心了嗎？”凌潔玉羞澀地點點頭，緩緩地將頭埋進許軍的懷里……

2014年4月26日，許軍和凌潔玉去民政局領了結婚證，并在“五一”期間舉行了婚禮。社區和鎮干部及親友們都來祝賀。結婚當天，有朋友跟凌潔玉開玩笑說：“許軍曾經是個躺在棺材里的‘死人’，你跟‘復活的死人’結婚，不害怕嗎？”凌潔玉笑著說：“我怕他做什么？只怕他會怕我呢，因為我是一個腿有殘疾的人，他得服侍我一輩子呢！”婚禮上，證婚人夸贊凌潔玉：“潔玉腿傷了，她的心卻沒有傷，這么多年來面對變故和困境，她始終笑對生活，以德報怨，真是了不起！”

面對記者的采訪，許軍說：“經過這些年的人生遭遇和變故，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人生最重要的不是金錢財富，也不是算計和功利，而是平安、健康和善良。我和潔玉的結合，是天意和緣分，也是善良的碰撞，我們都已步入中年，一定會好好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姻緣和幸福！”

〔編輯：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