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箭合伙人”的中國故事

邱楊

張漢村距離江蘇省高郵市區(qū)有近16公里的路程，這里的村民習慣早眠，夜里12點，整個村莊只有一處院落還亮著燈。

一輛藍色卡車占據(jù)了這座鄉(xiāng)村院落的大半壁空間，卡車擋板全部卸下，車板上散亂地堆滿了各種零件和工具。幾個頭戴探照燈的年輕人圍著卡車后部一人多高的地面測試平臺，正緊張地進行安裝和調試。這次測試的主角——一臺長約30厘米的銀灰色液體火箭發(fā)動機正靜置在測試臺上，在沉沉夜幕中等待著開啟。

這是翎客航天公司關鍵技術升級的第一次測試。胡振宇頭戴印有“翎客”標志的紅色頭盔，在同伴的幫助下用高速運轉的割刀割斷管道。當天深夜1點16分，在發(fā)動機即將點火測試的最后關頭，終因液氧罐的嚴重漏液而被迫中止測試。

火箭合伙人

初見吳曉飛是在他高郵家中的客廳里。說是客廳，卻更像實驗室，沙發(fā)、茶幾、地板上雜亂地堆滿了大大小小各種工具和零件。這個精瘦黝黑的年輕人打著赤膊，頭戴探照燈，盤腿席地而坐，手里捧著心愛的發(fā)動機不停搗騰著。他的妻子正在隔壁房間里哄著7個月大不時哭鬧的兒子。

2013年8月胡振宇第一次和吳曉飛見面做一次液體火箭發(fā)動機的測試。兩個人在吳曉飛家不遠處的高架橋下搭建測試架，從早上8點一直忙活到夜里24點，還在借著手機的亮光工作。第二天6點多就爬起來，怕橋底下的設備被人拿走。”直到下午，才開始測試。“一次就成功了，可以看到很漂亮的馬赫環(huán)。”兩個人激動得像孩子似的哇哇大叫，吳曉飛甚至興奮到給跑來看熱鬧的老鄉(xiāng)們一一敬煙。

很多時候，家人并不能理解。“他們覺得你搞這個東西又不能當飯吃。”吳曉飛說，妻子當初也和他鬧過矛盾。2013年10月，胡振宇第二次來到高郵，并且?guī)砹藥孜恢锌圃旱南嚓P專家。“他們看過我的發(fā)動機測試后，對我的技術非常認可，當即就讓我去他們的公司上班。”吳曉飛說，這也成為家人改變看法的重要轉折。專家的肯定為吳曉飛注入了信心。收到胡振宇合伙開公司的邀約時，他幾乎沒怎么猶豫，就爽快地答應了。

另一位合伙人嚴丞翊的加入就沒有這么順利了。“他最早通過微博找到我，在私信里聊起他也在做火箭。去年1月，他正好經過廣州回香港，我們就在廣州見了一面。”嚴丞翊給胡振宇的第一印象完全不像一個快30歲的人，“看上去特別年輕”。此后，胡振宇便成了嚴丞翊實驗室的“供應商”，他說：“我能弄到市面上難以直接買到的原材料，給他提供購買渠道。”

畢業(yè)于美國密西根大學航天科學專業(yè)的嚴丞翊現(xiàn)在是清華大學航天博士。胡振宇最早跟嚴丞翊提入伙時，嚴丞翊并沒有同意。在嚴丞翊看來，博士畢業(yè)通常是去科研院所搞研究。

直到翎客航天在機緣巧合下得到風投平臺的關注，極有可能真正進入融資階段，胡振宇再次跟嚴丞翊提起了入伙的事。嚴丞翊終于松口了。

就這樣，三個性格迥異、背景懸殊、遙隔三地的年輕人走到了一起，開始演繹起屬于他們自己的合伙故事。

創(chuàng)業(yè)維艱

“打個簡單的比喻：嚴丞翊就像一雙眼睛，他去發(fā)現(xiàn)很多新的、高科技的信息和觀點；而我就像一個腦子，去具體地規(guī)劃和統(tǒng)籌。但真正做出來就靠吳曉飛了，把概念和數(shù)據(jù)變成實實在在的結構，他就像是一雙手。”這是胡振宇對三人分工的界定。“我和吳曉飛都屬于沒長后腦勺的人，做事比較快、比較急，但嚴丞翊會更嚴謹，分析問題更全面。”

按照三個年輕人的規(guī)劃，翎客航天將是國內首家提供探空火箭發(fā)射服務的私人企業(yè)。目前可以提供火箭探空服務的主要是航天科技集團下屬的第四研究院，現(xiàn)有產品是天鷹系列探空火箭，市場單枚售價300萬元。“說實話太貴了，且性能不高，使本來很多想用的人接受不了。”胡振宇認為，目前國內探空火箭的市場現(xiàn)狀是高不成低不就。“我們現(xiàn)在的生產成本，只有業(yè)內的十分之一。首先人工成本很低，又沒有很多外包的東西，減少了中間商抽利潤的環(huán)節(jié)。”為了最大限度地節(jié)省成本，絕大部分零部件都是吳曉飛和胡振宇從原材料自制而成。“有時候自己拿著砂紙打磨拋光，就為了節(jié)省100多塊的手工費。”

在胡振宇看來，成本低只是競爭力之一。“核心的競爭力還是在效率和技術上更優(yōu)，比別人更大膽地使用更多的新技術。業(yè)內為什么發(fā)展這么慢，并不是沒有這個技術，也不是沒有材料，而是不能足夠大膽地用上新的東西。”在胡振宇的規(guī)劃中，公司2014年實現(xiàn)對變推力LOX-EtOH原型實驗機的研發(fā)，并在2017年實現(xiàn)新型探空火箭發(fā)射，2020年推出直徑達3.35米的運載火箭。

公司目前正在積極融資。胡振宇笑著說，“我接觸的投資人還是以理想派居多。很多投資人喜歡聽我們講未來的規(guī)劃，當聽到十年后計劃發(fā)運載火箭，他們的第一反應是，這太贊了吧！”但在務實風格的投資人面前，這招就不大管用了。“有一次我們特意調整了介紹順序，沒有先講目前能做的，而是直接講十年后的計劃。當時對面那位以色列籍老總直接用很夸張地語調反問：‘你們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大部分投資人不會提出技術性的懷疑，而主要集中在政策方面。”事實上，政府目前對私營航天發(fā)展態(tài)度并不明朗，只有國務院新聞辦在3年前發(fā)布的《2011年中國航天白皮書》中提出“鼓勵社會各界參與航天活動”和“營造更加有利于航天事業(yè)發(fā)展的政策法規(guī)環(huán)境”。這是一片龐大而未被開發(fā)的處女地。根據(jù)美國Space Foundation研究機構的報告成果，2012年全球航天領域相關的市場規(guī)模達到了3040億美元。在美國，已經有了商業(yè)運載平臺Space X和提供亞軌道旅行產品的維珍航空為代表的多家私營公司。而在中國，翎客航天之前尚無私營航空公司出現(xiàn)。

胡振宇見投資人的時候，會換上正式的西裝，會派名片，從說話語氣到行為舉止完全像變了一個人，但等回到實驗室的時候，又是那個穿著褲衩繼續(xù)做著又臟又累實驗的年輕人。“就像游走在兩種截然不同的狀態(tài)。大家現(xiàn)在看我上媒體、見投資人、打飛的、住五星級酒店，似乎很光鮮。但實際上我真正的生活是，仍然住在廣州的‘城中村，出門從不打的，只坐公交地鐵，銀行里的存款只有千把塊。去北京就睡在嚴丞翊的實驗室里，來高郵就住在吳曉飛家。”胡振宇和其他兩位伙伴現(xiàn)在還沒有收入，生計也只能靠家里幫補。

生活困頓往往會給人更多的動力，窘迫的創(chuàng)業(yè)條件并沒有把他們的雄心消磨。目前公司已經拉到第一筆商業(yè)項目。“如果做得好，以后會有越來越多的機會。”胡振宇說，最壞的打算無非是錢用完了，產品還沒有做到目標指標。“但階段性的產品就可以成為未來的商品。我們的劣勢是剛起步，很多東西都在積累中。相對于已經運作了幾十年、有國家背景的企業(yè)來說，我們的技術和資源儲備都不是一兩年內可以超越他們的。”但三個年輕人仍然有信心，“畢竟這是信息發(fā)達的21世紀，一切皆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