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川
荒 蕪
像水滴游進大海,沙粒還原荒漠
似乎這世間的荒蕪都可用
黃昏一筆帶過——
再也沒有隔夜的山盟海誓
在一滴水中,慢慢漂白自己的痛
時至久遠,歲月已老馬失蹄
所有的薄都是那么的涼,不張揚
風一吹、就散了
要么大面積潰敗,要么閉上眼
鎖住墻角那盞隨風飄搖的枯油燈
非此即彼。接受蛛網、殘垣斷壁
秋天還在原地
風卻走了一萬年,吹折了
莊稼地里碩壯的玉米稈;吹涼了
所有的薄,如蟬翼
即使落草為寇,我們也并無他求。
春草深深
單薄的往事仍保持著陽光的模樣
我的愛也至不過此——
春草深深的年代,一場細雨將
來年的露珠早早出嫁
風一陣一陣吹,扒光葉子的樹枝
擎舉著半張天空
如同斷線的風箏,沿著村莊奔逐
最后,多半在地平線懸梁自盡
而我獨坐河畔,目光被荒草割傷
卻再也未曾見過你——
愛留在了去年,周圍重復的疼痛
一步步走向山窮水盡
多年以后,我曾試圖跟隨黃昏后退
有時,會故意讓夕陽沒過
我的頭頂;有時,會坐在春草里
看著夜色將自己一層一層融化。
歲歲念
花朵已擠滿春天,我卻遍體鱗傷
像一只找不著南北的大雁
面對溫暖,無力翻弄自己的傷疤
唯有讓陽光獨自空著
而夜深人靜,她們往往蟄伏暗處
如同仙人掌上的尖刺
鉆進我的肉里,化為痛的一部分
那么細小,千絲萬縷
就像不存在一樣,已經刪除殆盡
被麻木填充,或者
改名換姓。我卻一直未能溯其根源
只有痛的時候,才是真的
沒有保質期,沒有防腐劑。荒涼
像一座城池起源和毀滅的模樣
剩下的時光,我則混跡于人群中
用千萬人的疼痛畫地為牢
擒住你,是我作繭自縛唯一的理由。
念秋風
她的甜,無人知曉,躲在蜜罐里
仿佛一只熟透的紅蘋果
咬著細碎的牙瓣,在逼人的陽光中
咽下這山重水復疑無路的美
卻沒有勇氣凝望——
風搖曳著大片擱置已久的玉米稈
出手闊綽的模樣——
形同無骨的桑蠶,蠕動著祖國
——那個身披風衣的俠客
而雷雨過后,地平線被刀聲割碎
我的雙耳灌滿鉛
唯有秋風才可以找到我的聽覺
但我曾切實想過那些帶傷的借口
總是反復,難以痊愈
也許是黃昏加厚了疼痛的深度
游子騎馬歸家。他的苦
無處可訴,只能單槍匹馬鎩羽而歸
就像逐日奔走的夸父
從此再也沒了短兵相接的渴望。
夢故人
夢見一個不曾被我夢見的陌生人
消瘦,樸素,同一個時代
未曾走漏過一絲風聲
愛她時正當年少,青春已至清明
——佳節便又重逢
夢里,她一言不發,而現實中
我們也未留下任何典故
很多次,我們僅僅只是擦肩而過
甚至擦肩的距離也一再枯萎
直到最后,我已不再為結疤的傷痛
而怪罪于一場遲到的大雨
——她把祖國藏在了一張船票中
——而對于我來說
搬空體內的磚瓦才是正經事
我曾多次來來往往,穿針引線
為夢愛上夜晚,愛上一分鐘前的你
如同那么多閃爍其詞的星辰
每一顆都在泥潭中掙扎
只是夢里,依舊老死不相往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