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在花叢中的春天

周仕華

是春天孕育了花叢，還是姹紫嫣紅的花叢溫暖了春天？春天的力量就是叫沉睡蘇醒，讓冰冷溫暖，使花蕾綻放。大地上，春天的語言最為華麗，也很惟美，有思想的穿透力和情感的感召力。

鄉村的春天特別充實，內心是豐富的。細膩、含蓄、熱忱的品質潛入肌膚，然后以微笑的姿態婀娜在枝頭，拭亮人的眼睛。花朵是春天的詩，抒情，爛漫，靈秀，這詩鋪滿山野，成為鄉村溫暖的招牌。花香氤氳，纏綿如歌，溫婉在綠葉間，披掛在山巒中，寫意春天醇厚而美麗的童話。

迎春花

以春為名，用一顆敏銳的心感知春的氣息，在春的枝頭首先用嬌滴滴的金黃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時刻準備著，向著春天最繁榮處出發，是迎春花的錚錚誓言。室外的陽臺上曾有過一叢迎春花，匍匐葳蕤，默默地生長，從不露聲色。才看著雪花飄過自己的臉頰，忽一日，綠葉叢中就綴上一個個淺黃色的花苞。可愛的小臉蛋傻乎乎的，隱在葉子中間，似在與第一縷春風捉迷藏。誰也不曾想到，竟有花蕾在余寒料峭的大地生長溫暖的語言。常常誤以為，那只是深秋在不經意間遺存下來的一枚落葉，卻怎么也看不到絲毫憂郁的眼神。

春天的信心是金黃的？多么吉慶的顏色！以這種方式歡迎春天，花兒獻出了最虔誠的厚禮。纖纖花苞，溫潤如玉，潛在春的角落默默孕育，只待將來蓬勃成一川勢不可擋的花潮。能有敢為天下先的思想，首先就是一種莫大的進步。不論對錯，不論貧賤富貴，一顆純粹無瑕的心就足以把一個美好的信念播灑在天地間。

花串壓低枝頭的時候，燕子也來了，柳葉也密了，春意也濃了。迎春花，花中的先行者！佇立花叢旁，思慮良久，一股欽佩之情油然而生。花的先驅，需要多么大的勇氣戰勝面對風雪脅迫的怯弱。大都以為，花兒只是嬌柔的代名詞，從迎春花身上，我看到的恰恰是它無比堅韌與獨立的品格。不獻媚，不唯利，不懼寒，不迷信權威，惟其自然天成，才成就了站在冬的窗口瞭望春天的事業。當群芳吐艷、眾香齊放之時，迎春花依然面帶微笑，傾訴自己的衷腸。迎春花是春天的眼睛，搶先一步看到了美好的世界。沒有預知，一切不必多言，一種默契升騰在博大的心間。

這就是迎春花的魅力，不在花色、花姿、花香，而在花之內蘊和品質。從每一朵富含精神養分的花身上，都會震蕩一次心跳，激越一回濃情，喚醒一縷思緒，把刻骨銘心的期待寫在時間深處，等待歲月慢慢品讀。如在深夜讀一本好書，一直到熹微的晨光窺探豐富的心靈，摘走一串冬日里遺落下來的珍珠。一朵金黃色的花，就是一句至理格言，催人奮進，把陽光最溫暖的祝福演繹得無比璀璨。

山胡椒

山胡椒也是最早知曉春之信息的使者。山胡椒不是以花色誘人而倍受青睞，這種花只是為山胡椒籽多蘊蓄一些陽光雨露的精華，才趕在大好的春光剛剛到來之時，就迫不及待地綻放的。不是為觀賞而開，花兒就退居其次了，這是人們對花一貫的態度。可是，山胡椒總是在春之萌動之時，就以燎原之勢點燃山野，表現出對春極度的熱忱。

家鄉的山嶺常開這種花，一束激情四射的金黃，如跳躍的火焰，把春挑逗得按捺不住心中的希冀。家門口田坎外，就有幾株山胡椒，好幾年都是在不經意間看到滿樹的花苞時，才覺察到春已走進我們的生活。每到此時，就有一種觸摸花枝的沖動，欲用自己的皮膚去感應一回春天的擁抱。不用遲疑，春天絕對是大氣的，一定會視每一個愛春惜春的人為知己，主動獻上一個深情的熱吻，與你的眼神對接。觸到花苞那一刻，心定會有驚悸，一種與知音握手的溫暖涌遍全身。也許，正是山胡椒花兒感染了我，才讓我生出一些幻想，一些對春天的展望。細細的山胡椒花蕾，如火柴頭大小，一串串綴在枝間，沒有一片樹葉點綴，全部是花主宰的世界。花能趕在綠葉抽芽之前出現在春的字里行間，為春天這首大氣磅礴的詩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著實叫人敬畏。

山胡椒花是可以食用的，尤其是花苞剛剛成型之時，味道更佳。就憑這一點，就比其他中看不中用又嘩眾取寵的花強多了。是春給了山胡椒豐厚的營養。采摘下來的山胡椒花粒不用加工，直接放點食鹽，腌一會兒就可以吃。不過，人們還是希望在夏天能吃上更加富有韻味的山胡椒籽，便很少去破壞花枝、提前透支春意。

還是山胡椒花想得周全，用淺黃色毫不惹眼的花，積蓄生命的能量。以免紅顏早逝，錯過了豐碩的夏，也錯過了人們嘖嘖的贊嘆聲。不為蜂圍蝶舞，不為飄香誘人，只把滿腔熱情用一種極其簡單的方式呈現。這種方式，更能讓人們憶及春天，把春天與花朵聯系得更緊密。這真是一種溫暖的回歸，刻在人們的心里，也烙在無言而厚重的大地上。

野櫻桃

立春不久，下過幾陣蒙蒙春雨，大地還是一片沉寂的時候，野櫻桃花就蓬蓬勃勃地開放了。家鄉的山野，只有野櫻桃花開了才見得到一縷春的氣息。這兒一樹，那兒幾枝，層層疊疊，連片生長，好生熱鬧。恰似片片飄浮的云彩，繚繞在山間；又如絲絲游走的仙霧，于林中升騰。或粉紅，或潔白，綴滿一樹，絕對見不到一片細碎的葉子，整棵樹全是花的世界。沒有葉子，這么多花靠什么滋養？是春雨，是春風，還是春天酥潤無比的泥土？

看著樹樹盛開的野櫻桃花，不難聯想到三四月間嫩綠的葉子中間串串珠圓玉潤、對味覺極富挑逗的野櫻桃。饞嘴的小孩子們不等櫻桃完全成熟，就掰下幾枝來摘著吃。春雨的甘甜全蘊蓄在這里面，看吧，孩子們一個個吃得滿口生津，美滋滋的。

不是每一樹櫻桃花都能滋養出味道甜美的櫻桃兒，有的樹上只有稀疏伶仃的幾串兒，有的樹上只能見到少得可憐的幾粒，而有的樹上根本就沒有櫻桃兒、只有繁花落盡后滿樹的葉子。不過，大片的樹林里總能覓到密密麻麻全綴滿櫻桃兒的櫻桃樹。這樣的比例，就不是很大了。可見，要孕育這么一樹殷實可愛的野櫻桃兒，要付出多么大的代價！

如果盛開的野櫻桃花僅供人們觀賞而已，那么經過春雨滋潤不結出豐碩的果實也就無可厚非了。但野櫻桃花不是盆栽之物，更不是文人墨客們玩賞的花中仙子，而是率性而開，開得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我被野櫻桃花為滋養出一樹甜美的櫻桃兒而不計成本地投資所折服。這正是大自然胸襟之廣博，氣魄之宏大，靈魂之凈美。成千上萬的花朵啊，如碧天里閃爍的星星一般無法計數，似乎在某一夜之間開放，又在另一夜之間凋零。有的變成了滋養草木的泥土，有的變成櫻桃的雛形，在風雨中繼續成長。

若摘下花枝捧在手心，淡淡的花香就會撲面而來。一枝野櫻桃花并不美麗，既沒有婀娜多姿、色彩斑斕的花冠，又沒有芬芳怡人、沁人肺腑的馨香，它的富麗與氣勢全依仗群體的力量。在我的家鄉，不管哪一個季節，都沒有任何一種野花盛開的規模能與之媲美。花期早，笑迎春風，卻從不孤芳自賞，不與桃花爭艷麗，不與梨花賽純潔，只用自己樸實的本色醞釀生活的甜美。

紅杜鵑

從“杜鵑枝上杜鵑啼”這句詩的意境中走出來，走進漫山遍野的杜鵑花林，步入現實的詩的世界、花的海洋。杜鵑花的花色有很多種，我卻一直偏愛紅杜鵑。

花開之時，朵朵彩云浮動，彌漫山野，蔚為大觀。似刮起了一股紅色的香風，沁入林間、草叢、野地、溪流，連鳥兒們都無不為之動容。以嘹亮的歌熏染山梁上密密匝匝的杜鵑林，或臨空掠過，或展翅滑翔，或棲枝靜聽，或引吭高唱，把平日里所有的激情全拿了出來。花兒陶醉了，溪水激越了，平日里威嚴無比的山巒也詩意了許多。紅杜鵑火一般的熱情啊，燃燒了春日里殘余的寒冷，把一腔愛戀都慷慨地撒向厚實的黃土地。

在家鄉，紅杜鵑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喚作“映山紅”，也許是因為花一開把整座山都映紅了的緣故吧。紅而不膩，艷而不妖，只把點點心意表達得十分清朗，看似隨意又特別講究地綴在枝葉間。大紅的花是對春的獎賞！大地太多情，太仁厚，太富有愛心了。再看看結實而并不考究的花枝，率性地長在林中，與叢草為伴，站在巖石間，努力顯出倔強的男兒本色。枝干沒有虬曲之態，沒有窈窕之姿，更沒有故弄玄虛的忸怩。也許，山里生長的杜鵑并不符合現代人病態的審美觀。但任何一枝杜鵑都絕不會委曲求全，更不會追隨世俗而失掉真實的自我。這并不影響人們對杜鵑花由衷的贊嘆，枝葉再俗也淹沒不了花朵的高貴與大氣。

杜鵑，多么高雅的名字。開著紅花的杜鵑，就更能激起人的聯想與思緒，一浪高過一浪的思潮拍打著心扉，洗凈歲月濾下的塵垢。摘花在手，吻花入口，吸甘露之靈，如獲天然的珠玉，把一種圓潤清雅填滿一顆多愁善感的心。酥紅色的小手，托起晨曦，掬起晚霞，送走無數個黎明與黃昏，山村里每一個小山岡都披上一層喜氣。這就是紅杜鵑的魅力，媚眼一拋就勾走了明月的魂。

也見過盆栽的杜鵑，花色也一樣明艷，卻多了一層病態。只有故鄉山嶺上的紅杜鵑才夠灑脫，無拘無束，盛開也好，凋謝也罷，全憑喜好。野杜鵑才配做春漂亮的天使，將芳心傾吐，纏綿悱惻，如一支純真婉約的歌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