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帝的“刮骨刀”

趙炎

公元1402年，燕王朱棣攻陷南京城，建文帝不知去向。此役史稱“靖難之役”，大明王朝從此進入輝煌的永樂大帝時代。

朱棣雖然是個猛人，可有些問題光靠猛勁兒是解決不了的。合法性還好說，找?guī)讉€筆桿子玩玩繞指柔，改一改相關(guān)文件就行了，反正老朱家自個兒的事情，也不怕別人怎么“婆婆嘴”；吏治才是眼前的大問題——那些靖難功臣都是跟他一起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這些人犯點事兒，怎么辦？

事實上，朱棣的擔(dān)憂很快就兌現(xiàn)了。

“時勛貴武臣多令子弟家人行商中鹽，為官民害。”功臣們自己不出面，卻讓家屬行商聚斂。官商呀，有背景，能力之外的資本等于零？不，零前面還得加兩個“1”。朝野吐槽之聲不絕于耳。

某日，侍講老夫子跟朱棣拽文，就兩句話，剝繭抽絲絮叨了老半天。第一句，“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意思是孔圣說了，陛下若想做個人人愛戴的好皇帝，最好在德治上多費點心思，好好管管您的官員；第二句，“源清則流清，源濁則流濁。”侍講進一步解釋道：荀子可是精研帝王之術(shù)的專家呀，陛下得重視。吏治事關(guān)風(fēng)氣之源、基業(yè)之本，只有正本清源，才能民心歸附，四海歸附，江山社稷也才能成為盛世，延續(xù)萬萬年。

朱棣的腦海里迅速翻騰起來。“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不行，絕對不行。如果因反腐倡廉背上這個罵名，讓后人戳脊梁骨，那我當(dāng)這個皇帝還有啥勁兒！得想個轍了。不就是刮骨療毒嘛？難道還要我親自出面？誰說華佗用的一定是自己的刀？另外精選一把“刮骨刀”，只要刀身無毒，夠銳利，未必不好使。

說干就干，他把吏部尚書叫來分配任務(wù)：刑部缺一個侍郎，卿有合適人選嗎？喔，沒有啊，那好，卿幫朕找找，海選也成。條件是四個必須：必須是太祖皇帝后期提拔起來的（碩果僅存），必須在刑部干過的（懂法律），必須在職地方（跟朝中權(quán)貴沒交情），必須作風(fēng)剛猛（刀子的特點）。

吏部尚書捋著胡子，把符合這些條件的官員在腦子里過了過篩子，突然一拍大腿：陛下，臣有人選，現(xiàn)任紹興知府李德孚，您覺著如何？朱棣同志：喔，小李子啊（其實四十多歲了），記得，他在刑部做過員外郎，干得好好的，怎么外放了？尚書同志：您懂的，鍛煉唄。

就是你了，李德孚，你就做朕的“刮骨刀”吧。

李德孚，順義人，《明史》評他“性剛果，有干局，馭下甚嚴”。

他的本名其實叫李慶，德孚是他的字。

古代士紳特別是讀過書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都比較客氣。直呼人家的名，那是很不禮貌的，吵架的時候才叫名。平時一般都稱呼表字，顯得很親切很不像泥腿子。這種稱謂方式一直到民國時期還流行呢。

永樂元年年底，李“刮骨刀”回到北京，也算衣錦榮歸，從正五品的知府直接晉升為正三品刑部侍郎（副部級，有說是從二品），這個速度沒有火箭快，比高鐵也差不離兒。看來朱棣同志是下了大決心也舍得投資的，道理很簡單，想讓人家做尖刀排長，手榴彈總得多給幾顆。

好戲開場，大明朝的這部反腐劇，名曰“刮骨刀刺虎”。

刺虎英雄李慶先生貌似不想過早入戲，他對皇帝說：現(xiàn)在還只是序幕，您給我點時間，先把刑部整頓整頓。司法機關(guān)是咱后院，后院起火，后果很嚴重。永樂帝同意了：你是主角，你瞧著辦。

當(dāng)時的刑部情況確實很糟糕，“屬吏與罪人交通私饋餉”。

法官與罪犯之間居然搞權(quán)錢交易，勾勾搭搭不清不楚，太不像話了。李慶聞之大怒，立馬成立專案組介入，“繩以重法”。

看到自己的“刮骨刀”鋒銳無比，朱棣同志很得意，嗯，我沒看錯人。永樂五年，調(diào)李慶任左副都御史（監(jiān)察部第一副部長），雖說是平調(diào)，但崗位更具針對性，“刮骨刀”將發(fā)出一陣陣令貪官污吏們終日膽寒的聲音。

李慶沒辜負皇帝的期望，刀鋒第一指向，正是那些縱容家屬做生意斂財?shù)木鸽y功臣們。慶言：“舊制，四品以上官員家不得與民爭利。今都督蔡福等既行罰，公侯有犯，亦乞按問。”（《明史》）

永樂帝一看刀已出鞘，立刻順?biāo)浦郏懊鼑澜缰啤薄Ｐ恼f：哥兒幾個，你們可別怪我“飛鳥良弓”啥的，人家搞紀(jì)檢的依法辦事，我沒法拒絕呀，若包庇你們，那真成昏君了，你們總不希望我做昏君吧。

這次“刮骨行動”很有成效，自忻成伯趙彝以下，都督譚青、朱崇、費瓛、梁銘，以及鎮(zhèn)守德州的都督曹得，等等，清一色戰(zhàn)功卓著的“全武行”，悉數(shù)下課。朝野風(fēng)氣為之一新。

此后，全國大大小小的官員只要聽到李慶的名字，流露的表情基本都一樣，一個字，“凜”。

（選自《北京晨報》2014年6月13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