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培成
當前,國家語委正在宣傳、貫徹國務院批準的《通用規范漢字表》。這時出現了“表外字不類推簡化”的雜音。為了分清是非,下面簡要回顧一下偏旁推簡化的歷史:
1935年8月21日,南京國民政府教育部發布《第一批簡體字表》,收324個簡體字。在簡化方法上,只有個體簡化,沒有偏旁類推簡化。1956年1月13日,國務院公布《漢字簡化方案》,收515個簡化字和54個簡化偏旁。在簡化方法上既有個體簡化,又有偏旁類推簡化,這是對漢字簡化的重大發展。例如,“勸”簡化為“勸”,與別的字沒有關系,這是個體簡化;“愛”簡化為“愛”,其他包含有“愛”的偏旁的字也要隨著簡化。例如“瞹璦嬡”要簡化為“曖璦嬡”,這是偏旁類推簡化。如果只有個體簡化,得到簡化的字數有限,無法滿足社會的需要,而偏旁類推簡化符合漢字結構的特點,易學便用,這樣的改動受到歡迎。《漢字簡化方案》在推行中發現有關偏旁類推簡化的規定還有兩個不夠明確的地方。第一,一些個體簡化字在用作偏旁時要不要簡化;第二,54個簡化偏旁獨立成字時要不要類推簡化。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文改會提出了處理意見上報國務院,1964年2月4日得到國務院批復。批復的內容是:一、“愛、罷、備”等92個簡化字作偏旁時應該同樣簡化。二、“貝、賓、產”等40個偏旁已經簡化,獨立成字時應該同樣簡化。三、“在一般通用字范圍內,根據上述一、二兩項規定類推出來的簡化字,將收入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編印的《簡化字總表》中”。根據國務院的指示,文改會于1964年5月編訂《簡化字總表》。《簡化字總表》包括三個字表。在《<簡化字總表>說明》中對偏旁類推簡化的范圍做出明確的規定:“第三表所收的是應用第二表的簡化字和簡化偏旁作為偏旁得出來的簡化字。漢字總數很多,這個表不必盡列。例如有‘車旁的字,如果盡量地列,就可以列出一二百個,其中有許多是很生僻的字,不大用得到。現在為了適應一般的需要,第三表所列的簡化字的范圍,基本上以《新華字典》(1962年第三版,只收漢字八千個左右)為標準。未收入第三表的字,凡用第二表的簡化字或簡化偏旁作為偏旁的,一般應該同樣簡化。”這就是說有些不大用得到的字,一旦需要使用時“一般應該同樣簡化”。這里面說的“凡用第二表的簡化字或簡化偏旁作為偏旁的,一般應該同樣簡化”,后來人們叫做“無限類推”。
為了貫徹《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2001年4月國家語委批準《規范漢字表》研制課題立項。研制《規范漢字表》必然涉及簡化字問題。2002年6月,課題組在安徽大學舉行了簡化字問題學術研討會。會議的《紀要》說:“會議對簡化字的類推問題基本達成共識,即不贊成無限類推,主張應將類推限制在一定的范圍內。”這里說的“將類推限制在一定的范圍內”,后來人們叫做“有限類推”。2007年8月發布的《<規范漢字表>研制報告》里說:“《規范漢字表》發布后,表外的字一律不再類推。”2009年8月12日教育部、國家語委發布了《通用規范漢字表(征求意見稿)》(載《中國教育報》),向全社會公開征求意見。在《<通用規范漢字表>說明》里說道:“根據國務院1986年‘今后對漢字的簡化應持謹慎態度,使漢字的形體在一個時期內保持相對穩定的指示精神,本字表以外的字,不再類推簡化。”這表明《規范漢字表》課題組決定用“有限類推”代替《簡化字總表》里的“無限類推”。在征求來的意見中,就包括對這種改動的反對聲音。2011年2月發布的《<規范漢字表>研制報告》說:“對表外字的類推,暫時不做規定,有待通過漢字應用實踐逐漸形成規范。”從上述文件中,不難看出“有限類推”論在后退。
2013年6月5日國務院發出《關于公布<通用規范漢字表>的通知》,隨后公布了《<通用規范漢字表>說明》。這兩份文件全面闡述了有關《通用規范漢字表》的政策,其中沒有“表外字不再類推簡化”的規定。如果把這次發布的《<通用規范漢字表>說明》和2009年8月13日發布的《<通用規范漢字表>(征求意見稿)說明》加以對照,改變是極為明顯的。在《<通用規范漢字表>(征求意見稿)說明》的第六點里明確指出“本字表以外的字,不再類推簡化”,而在這次發布的《<通用規范漢字表>說明》的相關位置刪去了這樣的表述。這是十分重要的調整。這個調整使自2002年以來關于“有限類推”和“無限類推”的爭論畫上了圓滿句號。
可是正當我們學習上述兩篇文件認真貫徹《通用規范漢字表》時,卻聽到了雜音。我說的雜音是指在由《通用規范漢字表》課題組編寫的《<通用規范漢字表>解讀》(商務印書館2013年7月版,以下稱《解讀》)中,仍在宣傳已被《<通用規范漢字表>說明》刪去的“今后表外字不再類推”的規定。《解讀》的45頁大段引用了《簡化字總表》有關類推簡化的論述,可是偏偏刪去了“未收入第三表的字,凡用第二表的簡化字或簡化偏旁作為偏旁的,一般應該同樣簡化”這樣一句重要的話。這不是嚴肅的科學態度,這種辦法并不能支持“表外字不再類推簡化”的主張。《解讀》還引用國務院1986年批示里“今后,對漢字的簡化應持謹慎態度,使漢字形體在一個時期內保持相對穩定”的話作為反對無限類推的根據,這是對國務院批示的曲解。我們看到在《通用規范漢字表》里面就出現了“閆、钅侖、兆頁”等226個《簡化字總表》里沒有的偏旁類推簡化字。這說明課題組是知道國務院1986年批示指的是什么的。否則一下子冒出226個新簡化字,豈不是跟國務院的批示大唱反調了嗎?
下面我們說明有限類推簡化的危害性。第一,如果執行“表外字不再類推”的原則,《總表》里將有“釾喎鐥钁掆礆紬鰌讅殨鋩”等31個繁體字被恢復。我們還記得在2009年發布的《字表》(征求意見稿)里,課題組曾提出要恢復6個繁體字,結果遭到民眾的反對,不得不收了回去。這次換了個說法,以“表外字不再類推”為名,一下子就恢復了31個繁體字。請大家想一想:國務院什么時候同意過恢復繁體字?《解讀》這樣做不是公然違反現行的國家語文政策嗎?第二,執行“表外字不再類推”的做法,在辭書里和文本里必然要出現同一個偏旁的字有的簡化有的不簡化的“怪胎”,如“笠鳥鳩”,兩個字里的“鳥”一繁一簡。“【魚甫魚比】古之海鰩魚。”其中的“鰩”簡化,“魚甫魚比”不簡化。幾十年漢字規范化的成果將喪失殆盡。第三,廣大的漢字學習者和使用者,包括國內的和國外的,根本無法記住哪些字是表內的哪些字是表外的。這將給廣大民眾和對外漢語教學增加極大的負擔和混亂,必將招致群眾反感。這和我們黨一貫堅持的“以民為本”的方針背道而馳,并有可能影響維穩的大局。有關領導部門對這些問題不能掉以輕心。
《解讀》為“表外字不再類推”找到三條理由。一條是國務院在1986年6月24日的《通知》里說的“今后,對漢字的簡化應持謹慎態度,使漢字的形體在一個時期內保持相對穩定,以利于社會應用”。這段話說的是不能再出現像“二簡”那樣的簡化字,而不能用來作為恢復繁體字的借口。第二條是“由于存在一表和二表兩種不同的簡化方式,反而影響了簡化的系統性”,事實不支持這種說法。正是表內字類推和表外字不類推這兩種方式破壞了簡化的系統性。漢字是個系統,具有很強的系統性。構成系統的各個成分要變都要變,時間可以有先后,但是變化的最終要保持系統不受傷害。以字體為例,由小篆變為隸書,結果是所有的小篆都要變為隸書,不會在隸書里保留少量的小篆。對字形來說,漢字的偏旁是個系統,不容破壞。漢字的繁簡體是兩個分系統,不能混淆。例如繁體字“魚”要簡化為簡化字的“魚”,所有帶有“魚”的字都要簡化。不能一部分簡化,一部分不簡化。同一個偏旁有繁有簡,就造成了繁簡混用,而繁簡混用是漢字規范化中最忌諱的現象。第三條是“類推簡化生成了一大批完全沒有使用過的字形”。這也不合事實。《簡化字總表》的說明指出:“漢字總數很多,這個表不必盡列。”表中未列出的字,在實際使用中需要用到時,“凡用第二表的簡化字或簡化偏旁作為偏旁的,一般應該同樣簡化”。這樣的規定既維護了漢字的系統性,又不會“生成了一大批完全沒有使用過的字形”。
與《通用規范漢字表》有關的國家政策是國務院2013年6月5日《關于公布<通用規范漢字表>的通知》和《<通用規范漢字表>的說明》。凡是與這兩個重要文件的規定抵牾的,都不是國家政策。課題組只是一個科研小組,沒有行政職能。它無權向公眾發布“表外字不再類推”的觀點,更無權把這個已被國務院刪去的觀點拿到培訓班去宣講,向社會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