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杰
【摘要】在法蘭西民族的崛起過程中發揮巨大作用的與其說是物質財富,還不如說是思想文化藝術。特別是啟蒙運動時期集中涌現的伏爾泰、盧梭、狄德羅、孟德斯鳩和20世紀的薩特等思想家,不僅在法國產生重大影響,而且還在世界范圍內掀起思想風暴,影響至今不絕。近代法國經過哲學、思想與藝術的深刻洗禮,文化創新氛圍濃厚,對文化藝術的敬畏態度也勝于其他國家民眾,并且能始終抱著學習的態度對待異域文明。加上法國知識分子天生具有強烈的批判性格,對各種文化傳統和政治制度都進行檢視與反思,所以法國文化的內在品質至今仍具有較大的含金量,值得我們學習借鑒。
【關鍵詞】薩特 伏爾泰 獨立批判精神 情趣 自由主義
【中圖分類號】G13/17 【文獻標識碼】A
精神自由:從法國知識分子的典型代表談起
談論當代哲學,不能不涉及到薩特。說薩特,不能不談波伏瓦。她是20世紀法國知識分子的代表人物。在中國,她幾乎成為追求浪漫的知識分子群體爭相研究與談論的典型代表。人們熱衷于議論波伏瓦,對她與薩特奇特的“婚姻”關系也頗感興趣。她帶有濃郁小資產階級浪漫情調的《第二性》,也曾風靡一時。關于波伏瓦,還有什么更為關鍵的話沒有說出來?我認為,她思想里最重要的兩個字就是“革命”!
在人類精神歷史上,最為激動人心的、最能喚起人們反抗不合理社會制度激情的,無疑是與革命有關的語匯。《第二性》里的名言,“真的有女人嗎?女人不是生下來就是女人的,女人是被男人造就出來的” 。對比盧梭在《社會契約論》里的第一句話:“人生而自由,卻無時不在枷鎖之中。”這兩句話,都富有革命氣息,異曲同工。
當我們談到薩特,不得不說“自由”。“自由”與“革命”屬于同一個家族,有血緣關系。20世紀80年代,薩特曾經感動過一大批中國(特別是年輕一代)知識分子,拋開晦澀的學術概念不說,薩特帶來的沖擊確實強烈。薩特的作品貢獻了很多前人未曾說出來的情感,這種精神的微妙延伸不妨稱作啟蒙。薩特的思想是現代社會的思想啟蒙:原來思想還可以像薩特那樣思考和表達!原來思想還可以不被號召(沒有被樹為典型)而在社會上流行起來!世界上還有紀念批評自己的思想的官方!總之,都是一些從前沒有想過或者不敢想的精神禁區。要知道,當時的中國還剛剛從精神禁錮中解脫出來,知識分子在反省,整個社會在沉思。人們渴望知道外面的精神世界,有比較就有了鑒別。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薩特高揚人的價值的存在主義哲學為中國知識界津津樂道。尼采曾經稱贊19世紀法國象征派詩人波德萊爾的詩集《惡之花》,同時也贊賞法國文化,認為它站在歐洲文明的前列。根本原因還在于,法國人總是善于把自己民族精神中最為悲壯的元素化為極具魅力的藝術形式。
法國人的18世紀是“伏爾泰的世紀”,20世紀是“薩特的世紀”。薩特繼承了法國啟蒙知識分子傳統,帶有強烈的民族性,他把這種民族精神和民族性格與法蘭西文學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薩特把自由理解成一種可能性。他最重要的哲學命題是“存在先于本質”,也就是說,人的存在就是自由,人有選擇自己如何生存的自由。他說,“自由就是不是所是的是”。這似乎很矛盾,但他把存在理解為一種可能性,這種可能性是不確定的,所以無法事先表述。當然,對薩特的批判也集中于此,但我認為,啟蒙就是精神的延伸性,即把表面上似乎不可能的精神變成可能的精神。薩特提供了這種可能性,這是他關于自由的一種含義,實際上,作為“可能性”,“選擇”應該以復數形式存在。
薩特的思想,特別是他的《存在與虛無》,貢獻了一種具有啟蒙特色的微妙精神。他給我們一種信念,自由選擇生活道路的信念。“沒有人有能力強迫你說什么”,薩特在書中說,“哪怕這個人是戴高樂”。是的,薩特與當時的法國總統戴高樂經常意見相左,因為在他眼里,戴高樂簡直就是精神專制的化身。可是,戴高樂也說出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你不能把伏爾泰關進監獄”!這里的伏爾泰顯然是指總與“官方意志”相左的薩特。戴高樂從來沒有把薩特請進監獄,即使當年在巴黎大街上,薩特與法國激進青年一起振臂高呼“造反有理”。
薩特和波伏瓦思想的意義,與其說在于其正確性,不如說在于他們揭示了知識分子的歷史使命,即思考關系到人類命運與幸福的重大社會問題,敢于批評任何來自外部的政治權力。如果連知識分子都成了猥瑣齷齪之人,那么這個社會就算是徹底沒有指望了!當一個所謂的知識分子是在拿自己的所謂“思想”去與權力做交易,在交易成功的同時,他在靈魂世界中也就徹底墮落。
歷史與現實:法國文化中的“軟實力”
在法蘭西民族的崛起過程中發揮巨大作用的,與其說是物質財富,還不如說是思想文化藝術。與20世紀美國的“蘋果電腦”暢銷全球不同,法國貢獻給世界的是精神與價值觀。
追溯法蘭西的文化傳統,路易十四的專制與中國的封建專制一開始就有文化背景上的巨大差異。法國的基督教傳統與希臘文明相互補充,與中國的文明有不同的精神淵源。雖然都可以叫“專制”,但含義完全不同。法蘭西17、18世紀能誕生伏爾泰與盧梭等一大批啟蒙思想家,和他們從文藝復興以來的人文主義運動分不開。
同時,法蘭西民族的性格是開放的,他們一向求新求異,迷戀異國情調,伏爾泰就曾把中國描述得像一個美不勝言的烏托邦,實際上當時的中國并沒有他說得那么好。而伏爾泰就是這么一個人物,對異國文化抱著一種寬容和欣賞的態度。
當時的法國各地都有科學院,盧梭的《論科學和藝術》在第戎科學院的年度征文比賽中獲得第一名,獲獎的原因是論文觀點獨特,言之有物,而他的觀點是科學與藝術的進步是人類墮落的根源。在公開的場合鼓勵和允許最大膽的思想,即使是批評政府的思想,法國在200多年前就做到了,這是法蘭西文化始終富有創造活力的重要原因。一個國家如果不在制度(憲法和教育制度)上保證、重視、鼓勵人民獨立思考和批評,長期下去,人民就會喪失這樣的能力,當然也就失去了精神創造性和文化上的競爭力。啟蒙時代的法國還有很多首創的東西,如以狄德羅為代表的百科全書派以編撰百科全書的形式傳播啟蒙思想。但有一點,他們都是自下而上的,當時沙龍文化、咖啡館文化之所以那樣盛行,實際上跟當時社會有一大批精神貴族有很大關系。像伏爾泰、霍爾巴赫等,他們都很富有,但同時也是精神貴族,他們都有很好的人文素養。如果說這對中國有啟示的話,那就是關注民間精神的開放和情趣。如果有一天,中國的財富貴族們同時也是全社會的精神貴族而不是趣味低下的“土財主”,那中國就有可能真的成為文化大國。
關于法國和中國現實教育制度的一個巨大差別,可以以法國中學會考制度與中國高考制度做個比較,特別是“高考作文”。中國考的是“語文”,而法國人考的其實是“哲學”。語文考試有一套標準答案,在性質上它是技術的、具體的、被灌輸的;哲學考的是獨立思考基礎上的理解力,在性質上它是抽象的、沒有標準答案的;法國中學生不論文科還是理科,在進入大學之前都要面對這張“哲學高考卷”。法國的中學會考制度是1808年建立的,至今已有206年的歷史。我們不妨列舉2014年的法國“高考作文題”(其實就是哲學考試),看是否能引起對中國“高考作文題”的深思:
文科第一題:藝術品是否提升我們的洞察力?第二題:追求幸福快樂,是否什么都可以做?第三題:解讀卡爾·波普爾《客觀知識——一個進化論的研究》一書中的一段論述;經濟社會科第一題:是否擁有了選擇就是自由?第二題:為什么人們追尋自我認知?第三題:解讀漢娜·阿倫特《人的境況》一書中的一段論述;理科第一題:我們生活的目的就是為了追求幸福嗎?第二題:藝術家是否是其作品的主人?第三題:解讀勒內·笛卡爾《思維指南錄》中的一段論述。不妨再補充幾個法國中學會考題:1、期盼得到不可能的事情是否荒謬?(2009);2、是否所有信仰都與理性相悖?(2012);3、平等是否影響自由?(2011);4、為了未來,是否應該忘記過去?(2010);5、人們是否可以不受磨難而滿足欲望?(2008)
順便說一句,法國中學文學類的學生每周要上7個小時的哲學課,而經濟科和科學類的學生也分別要上每周4個和3個小時的哲學課。法國人為什么要花這么大的氣力學習哲學呢?根據法國教育部頒發的大綱,哲學課目的是要“培養學生的批判性思維并建立理性分析坐標以領悟時代的意義”。說得通俗一點,就是要讓學生發現自我價值,學會對周圍司空見慣的現象說“不”,在未來的實際工作中養成創造性的思考方式。
啟蒙時代的法國知識分子經常在咖啡館里談論哲學話題,孟德斯鳩的《波斯人信札》對這些場景描寫得十分生動。所以,18世紀也被稱為哲學的世紀。法蘭西的民族性格充滿激情和浪漫,藝術和哲學甚至是人們最看重的能力。啟蒙時代的精神高雅而不俗氣。精神上永遠求新求異追求個性,他們總是在追求一種高雅的精神和物質生活。像伏爾泰這樣有錢的人,也同時追求精神上的富有,他的全集有100多卷,包括哲學、歷史、小說、劇本、詩歌、詞典、書信等。
當然這里的哲學是非常廣義的,諸如情調、情趣、鑒賞力、幸福、痛苦,全都是周圍的人關心的抽象心靈問題。啟蒙時代的法國人糾正了這樣一個偏見,長期以來,人們只是把那些可敬卻不可愛,離人很遠的觀念視為學問,疏遠、藐視那些身邊發生的沖動和欲望。伏爾泰、盧梭、狄德羅之所以偉大,在于他們不僅影響了法國更影響到同期其他歐洲民族的精神風俗,并傳播到全世界,一直延續到現在。伏爾泰為什么有這么高的地位?因為他一直在和愚昧、宗教、神權專制作斗爭,他始終堅持精神是自由的,他跟盧梭是死對頭,他批評盧梭,但與此同時他又為盧梭說了很多好話,他認為盧梭很有才華。伏爾泰可以不同意盧梭的觀點,但他要捍衛盧梭說話的權利,這叫精神自由。精神自由和言論自由實際上是一個意思的兩種說法而已。所謂自由,是批評的自由,也就是允許人們在社會公開場合發表這些批評的自由。
啟蒙運動最大的精神成果,就是社會上沒有任何一個人、任何一種勢力或者任何一個政黨有資格告訴人民應該怎么思想,這是康德說的,也包括伏爾泰;自由的另一層意思是,運用人自己的理智,是人的天性。社會要順應人的這種天性。啟蒙首先要解決的,不是人的思考能力而是思考的膽量問題。人本來就不是誰比誰笨多少,只是長期的禁錮使人們沒有這個膽量去放開思考,這是啟蒙要解決的,說到底還是言論自由的問題。沒有言論自由和精神自由,將是文化藝術的災難,將帶來極其嚴重的社會后果,它會使整個民族喪失精神上的創造能力。在21世紀,國與國之間的競爭,再也不是那種靠統治殖民方式來掠奪財富或直接奴役,它是靠人與人之間、國與國之間在各個領域里的創新能力的競爭。如果一個國家失去了創新能力,那么競爭能力也就隨之失去了。本國就只能文化輸入,而沒有能力輸出自己的文化(文化是無法靠金錢做后盾強行輸出國門的)。只有模仿而沒有創造,長期下去,文化及其文化產品都是模仿別人的東西,這將是我們已經面對和將來不得不面對的殘酷而尷尬的文化現實。
一個社會能否產生偉大的思想家,這要看這個社會是否有發表言論的自由、批評的自由和爭論的自由。言論自由的含義是在公開場合發表自己各種思想的自由。如果個人思想不能變成公共語言,一些另類想法永遠得不到公開發表的機會,即使一個很有天賦的思想者,他的思想能力也會萎縮。真正的思想家不僅是官方思想家,而更是像伏爾泰、盧梭和薩特那樣的自由思想家。
文化大國的標志之一就是它有一大批像薩特那樣的知識分子,人們一提到法蘭西就會想起這些人來,他們支起法蘭西文化大國的架子,他們的聲音總是獨立于政府之外,政府也允許他們批評。是否允許知識分子的監督,是否允許有不同聲音,這是衡量民主國家最重要的標志。在中國歷史上,如果一個知識分子稟性天真,講真話,那這個人的命運總不會太美妙。具體來說,就是具有西方知識分子這種秉性的中國知識分子總是比較天真的,而他們的結果都不是很好。這樣極其容易泯滅人的積極性和創造性,導致文化系統里只有歌功頌德的傳統而鮮有批評的傳統。它使中國很難產生獨立的思想家。
法國啟蒙時代的代表人物還有盧梭。盧梭與伏爾泰的區別在于,盧梭關注到了社會的異化現象,直到20世紀哲學和文學藝術才真正重視起來的人的焦慮、絕望、厭倦等一些屬于“光明”背后的東西。盧梭敏銳地感到,社會進步的同時也是一種墮落。這話當時沒有太多的人注意,實際上這涉及到了對現代文明的一種批評,這是伏爾泰所沒有想到的。伏爾泰還嘲笑盧梭,說盧梭想要我們回到用四肢爬行的時代。盧梭向往的理想社會,是人類樸素的自然狀態。盧梭思想的覆蓋面比伏爾泰更寬廣,《社會契約論》奠定了近代西方政治制度的根基,他的《愛彌爾》是近代西方啟發式的自然教育的奠基性著作,他的《懺悔錄》是西方近代以來浪漫主義傳統的開山之作。他的著作不算多,但每一部都是開創性的。
盧梭指出,人類進步的同時也在墮落,社會不是直線發展的。他批評了現代文明可能造成的種種后果,比如工業社會導致人的片面的發展,人附屬于機器,附屬于異化的東西,使人本身喪失了屬于人性方面的東西。盧梭更關心人自身的那種價值觀。現在來看,他是啟蒙時代最偉大的人物之一,他的觀點比伏爾泰超前。
一個懂得尊重思想的民族,才會誕生偉大的思想。一個擁有偉大思想的國家,才能擁有不斷前行的力量。法國之所以人才輩出是因為他們尊重思想,這是法國文化中最值得中國文化借鑒的地方,也是振興中國文化的當務之急。
情趣與鑒賞力
情趣(Gout)這個法文詞的含義還有滋味、欲望、鑒賞、興致、癖好等,這里特指有關精神和精神產品的快樂(Plasires)。能擁有這樣情趣的人是有品位的表現。一個人的情趣越多,精神世界越豐富,就越快樂。這些,集中體現在對奢華和美的興致上。狄德羅認為,如果奢華不是被用于壓迫人而是為了人的快樂,它就是合理的。例如,財富不是通往權力的手段,而是獲得快樂的途徑。他撰寫的有關畫論的系列文章稱得上18世紀社會欣賞情趣的典范,正如莫齊在《18世紀法國文學與哲學中的幸福觀念》中描寫的那樣:“盡可能完美地培育我們的世界,使它的產品各個不同,豐富多彩,其異樣性越多,就越能形成富貴奢華:因為如果人們并不吃金子,如果它并不能使快樂多樣化或者不確定地過渡到詩歌、繪畫、雕塑、音樂、水晶玻璃、掛毯、帷幔、鍍金、瓷器,那它能用來做什么呢?”換句話說,財富只是滿足各種情趣的手段,財富越多,其擁有的潛在興致就越多:花園、宮殿、美酒、佳人……如此而已!所有這些,絕大多數都是文化產品。愛奢華,有情調,實際上就是對快樂本身的熱愛。愛快樂是啟蒙世紀一種最為持久的時尚,人們活動的一個最普遍動機。人們相信這樣的普遍原則:人是為快樂而存在的,因此,不快樂的人等于沒有生活過的人,或不存在的人。一個令人不快的世界是一個死寂的世界,窒息生命的世界。
應該注意,快樂敞開的是熱情。支配啟蒙思想家的是一個個熱情洋溢的性靈:可是觀其情形,仍有很大不同。好象沒有誰比盧梭更呼喚心底熱情的了,但他只訴諸自然的熱情,他在《致達朗貝爾的信》中說,奢華或矯揉造作是熱情的墮落或疏遠了本來的熱情,就像演員一樣虛偽的摹仿和貌似熱情,其實內心冷酷無情,只是一種無聊的快樂。盧梭揭示了我們以上所謂快樂或者熱情的多樣性。我們應該記住,奢華的快樂是要以財富為基礎的,伏爾泰是富豪,所以決不拒絕奢華之樂;就此而言,伏爾泰與盧梭的沖突是自然而然的:盧梭是貧民,只擁有天然的精神自由。但是,世事滄桑,我們不得不承認,快樂對精神刺激的強度,要遠遠小于痛苦,因此快樂不能生出深刻的哲學:盧梭沒有伏爾泰那么多閑暇,寫出浩如煙海的文字,他得用更多的時間靠抄寫樂譜養活自己,但只要有空,他就能輕松地寫出驚世駭俗之筆,除了他是天才,全在于他的內心苦難。
但啟蒙時代更一般的情形是,那些呼吁快樂的文人,歡呼奢華之情趣。狄德羅主編的《百科全書》的“快樂”(Plaisire)詞條稱,快樂是一種能帶給我們幸福的心理感情。但是,這個判斷并不精確,因為幸福與快樂有時間上的差異:幸福是一種更持久均衡的心理狀態,與快樂或快活相比,幸福更不依賴于真正擁抱一個物質對象(金子或者財富,或像盧梭所言,一個美人本身);反之,雖然擁有這些對象本身的快活在強度上超過幸福,但并非等同于幸福,因為前者是短暫的,有條件的。有生活經驗的人都知道,兩個或多個快活之間通常是不連續的,其間通常塞滿焦慮和無聊,從而走到了快樂的反面;而真的幸福不依賴外部條件,因為它只是“心動的方向性”,比如盧梭的方向。
啟蒙世紀的一個功績是,它決不排斥快樂的多樣性,即使它們可能是一些超出傳統習俗的舉止。樂趣既可以是簡單的,適度的或節制的,也可以是復雜的,放縱的。混雜或精致的快樂,就像我們以上分析的微妙精神一樣。多樣性的快樂,比如消遣(不是笛卡爾式的沉思)被當作對抗焦慮與無聊的有效手段,走出自我,參加社交活動、談話、沙龍、戲劇……聰明的做法不是遏制快樂,而是變化快樂,實現它的多重性。當我們說到孟德斯鳩時,多數人只是想到他的《論法的精神》,而他的消遣甚至放蕩之作《波斯人信札》竟然在不經意間成為經典之作,其原因就在于它定格了時代情趣之變革。
反對基督教只是追求快樂的人們的一個副產品,因為宗教限制人們的快樂,不恰當地規范了人們的行為界限。在這個過程中,漸漸確立了法蘭西民族求新求變的文化性格。快樂的生動性要有“力度”,不枯燥、不摹仿,從而要求精神產品滲透異樣的哲學精神或鑒賞方式。這里的“力度”一詞也有“原創性”之義。不同的快樂樣式或刺激感官、或精神、或心靈,從而體驗多多。訴諸感官的如放蕩之快感、巴洛克風格之繪畫;訴諸精神的如學問和交談;訴諸心靈的如道德上的滿足感。感性的快樂短暫而直接,容易過度;理智的快樂呈現安詳、從容、文雅;道德帶來的快樂使人高尚。這些不同的快樂樣式又是相互交叉的,呈現出復雜情形。同時,不同的快樂方式都涉及到“愛”。“愛”的因素分散在諸如“熱情”、“情趣”、“新奇”之類概念中——與“愛”相比,這些概念是具體的,但是,倘若想知道這些“具體概念”的更具體含義,則有賴于其他更具體的概念。這是一個回溯生活世界的過程,與形而上學傳統相反的過程。這即是18世紀法國人所謂“博愛”——廣博之愛,不僅泛愛眾人,且泛愛眾物,它被冠以神圣的、與生俱來的“自然權利”。
責 編∕凌肖漢
人民論壇·學術前沿2014年1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