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軍
作為濟南市京劇院院長、國家一級舞美設計師,于鶴詠先生常年活躍于戲劇舞臺一線而知名業內;作為畫者,確已沉潛數十年,但他始終認定水墨自然才是自己生命的渴望和追求。因此才有了繁華喧鬧的職業與沉靜的畫者間角色不斷轉換的定力,而不會隨時尚潮流飄浮、游移,從而擁有一種兼收并蓄、入古求新的氣度和氣魄,帶著對人生靜好、自然清醇、和諧美好境界的向往和追求,“神馳清幽之地,心游古樸之鄉 ”,創作了一大批山水畫稿,形成了“簡約、淡雅、澄靜、清逸”的個性風格。
鶴詠先生主張以生活滋養筆墨,涵養藝術精神,認為“畫者當從心意”,當“澄懷靜慮思象外,解衣般 尋高遠”,以“悟”“靜”求得 “心物融合”、“心中渴望的意境”。青少年時期起,在研習古代大師們傳統水墨技法、飽讀傳統文學藝術哲學的同時,即常常走出案堂,徜徉于大自然,搜尋奇峰逸云、林泉高致,常思于生活,常溺于精神,師從造化,了然于胸,執著于繪畫而不以為寂寞枯苦,乃至“胸中勃勃,遂有畫意”,常常提筆一氣呵成,畫勢貫通,水暈墨彰悉有根底,生機氣韻沉穩俊逸,節律靜穆靈秀外溢。
“穩放扁舟去,江天自有涯”。鶴詠先生從近三年的畫作中撿出數十幅畫作,在山東省市文聯、美協的大力支持下,舉辦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個個展。應該說這是他 “自修心性、自修功德”的“悟墨”功課。因為這三年他帶領的劇院創演京劇《項羽》,參加了第十屆中國藝術節并榮獲“文華大獎特別獎”,他親自設計的舞臺美術榮獲了“文華獎舞臺美術獎”。“云去空山青,云來空山白”、“云開巫峽千峰出”、“雨后千山”、“雨色峰姿”等等畫作,更是先生心志深自外延,以詩點畫,以畫達意,淡然禪意又不失山水自然的力量,那是一種氣勢激越崢嶸積淀后的力量。繪一座山峰,承載的是一顆淡泊之心,不喜不怒的自我修養。最愛其中云起蒼茫中潤透的紫色,煙嵐滋養的山巒奇峰有了生命的色彩,與幽谷泉聲相映成趣,那是真情真意追逐生命中的一份坦然和積極心緒,淡若無痕、淡久彌香的人生味道。“筆格之高下也如人品,筆墨雖出于手,實根于心。鄙吝滿懷,安得超逸之致,矜清未釋,何來沖穆? ”(惲壽平《南田畫跋》)
古人言畫,“遠觀于勢,近觀于筆墨 ”。畫勢是由畫面的布局、設色組成的。畫面中的每一個“形色 ”、每一組“形色 ”之間的相互呼應、對比所傳達出的整幅畫的靈性。組成畫面的這些“形色”性靈相通,畫也就有了靈魂、神韻。用墨、用筆的力度、著色,是否充分準確地表達出畫家的心意、畫意以及“形意”。前者類似于詩詞歌賦中的“綱目”,后者則具體到“造詞以達意”,即山水畫中的“筆筆達意”,凝練而傳神。而無論生機、氣韻,還是神韻、化境,終究是通過畫中“形色”傳達出來,這需要畫家具備優秀的觀察力、概括力和表達能力,也就是常說的基本功;神韻則“功夫在畫外”:畫家的藝術修養、人生歷練以及天賦。兩者完全才能夠創作出氣質俱盛、形神兼備的作品。
鶴詠先生寫意山水好深遠,畫勢清明:畫面構圖大多簡潔,畫幅主要以前后兩組“景”進行布局,前景“勾畫”深入,后景簡約抽象,以淡墨渲染;前景常留白,其視覺的虛空感、面積、形體的狹長以及傾斜方向與后景的相對的實、連續、水平相應相合,由此具有了哲學意義上的審美或者智慧。簡約的追求、神似的造型筆法,點染皴的音樂節奏般的交互運用,畫意詩意悠然而出。古詩有“平仄”,但是詩意卻不是平仄工整后隨之就有了的。一幅詩意的畫,也絕不僅僅有技巧就夠了。能夠讓觀者感受到“物我兩忘”的“詩意”,更加地需要畫家的個人修養和主觀表達。簡勝于繁,繁復容易,簡約難,仿佛詩詞的遣詞造句,需要持久不斷的修為和歷練。鶴詠先生以山水為載體,簡約而真切、盡情盡意地抒寫了或淡泊、或酣暢、或濃郁、或清明的亦入世亦出世的坦蕩情懷。看似隨意的每一筆墨,每一留白,疏密有間,簡練蒼勁,皆形色備具、意味雋永。
唐五代北方山水奠基人荊浩認為,山水畫有“六要”:“一曰氣、二曰韻、三曰思、四曰景、五曰筆、六曰墨”,意即畫家在繪畫過程中,要凝神懾意,筆墨隨心走,將自然中的真轉化到心中的真,即畫中的形神備具。鶴詠先生喜畫“云中山”、“雨中山”,體現了不同的生命意義。《泰山春致》這幅大尺幅的畫,云山互映,和極遠處的小小的岱廟一起,盡得畫意深遠、奧妙飄逸、融渾靜穆。而且結構嚴密、氣勢宏大,勾繪深入。畫法皴染兼有,層次井然。由此可以較全備地觀其心意和畫意,或者是某種意義上的對荊浩的凝練和石濤的清奇風骨的致意。
繁易,師古人易;簡難,有新意難。欣賞任何藝術作品,觀賞者除了和作品產生情感上的“共鳴”,得到情感抒發、物我兩忘的愉悅之外,還想看到“新”的東西,精神或者思考因此有了被作品提升的空間。諸如新的構圖,新的形,新的設色,新的意境。研讀鶴詠先生畫作,除上述布局、氣韻種種,還總能輕易被畫作頂端經常出現的連續聳立的遠山形象吸引。這形象的塑造更簡約抽象,也更具有“現代藝術”的意味。西洋畫發展到 20世紀初,出現了各種不同以往的“抽象派”也即現代派,諸如畢加索的“立體派”、蒙德里安的“冷抽象”、蒙克的“表現主義 ”、達利的“超現實”,其后中國畫評借用西洋畫語匯,將簡約、主觀定義為是否“現代”的主要標準。鶴詠先生遠山形象常等距排列,造型也更加主觀,和其下相對傳統、相對具象的形象相疊加,生出許多新奇趣味和遐想。我想這是屬于鶴詠先生個人的“形和意”,是屬于我們的新鮮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