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微博和微信成為了人們公共生活與私人交流之中不可或缺的平臺。這兩個以個人為單位的自媒體正在中國的社會中發揮出越來越大的影響力和沖擊力。我們可以將它們稱為“二微”,這“二微”不僅在很多方面對傳統的紙面或電子媒體構成了沖擊,也對于新媒體的其他形態形成了沖擊,其新的社會主流交流工具的特性和功用正在前所未有的凸顯出來。微博已經許多次發揮了它的社會功能。一方面,作為個人的信息平臺,微博現在已經成為人們接收信息的主渠道,人們,尤其是 80后、 90后的年輕人,開始越過傳統媒體或新媒體的其他方式,依賴微博來接收信息,因此也深受微博中的報道和觀點的影響。另一方面,微博也是每個人直擊信息,進行報道和參與社會生活的主要渠道。同時,它在具有媒體功能的同時,還兼有社交網絡的功能,它所具有的彌漫式的傳播能力和短小精悍的特點都讓人著迷。而微信的力量在于人際關系的緊密性比微博更強,在其中相互加上的基本都是熟人,給予我們相互信任的交流。因此,往往在類似短信的相互交流的功能之外,其實也有類似微博的傳播信息的平臺意義,如“朋友圈”的傳播,往往被人們視為比微博更加有效和有力的方式,因為微博不管怎樣,大家都是弱聯系,大V和普通人之間還是若即若離,但微信都是可靠的熟人的交流,熱烈討論的微信群與當年的 QQ群相似,但當年 QQ群只有年輕人使用,現在的微信群卻是各種人的聚合。我們都會在各種不同的微信群中樂此不疲地發布信息,引起討論,而微信的公共賬號,更加定點化地將意見傳播給在線者。
可以說,微博是社交化的媒體,微信是媒體化的社交。前者是向互聯網上的公眾發言,而短信式的交流是后者主要的功能,其主要利用朋友圈或微信群向自己的熟人發言,傳播信息。現在雖然還有諸多變化,但它們成為我們的生活習慣。這兩者都帶來我們閱讀方式和生活方式的相當大的轉變。一是平臺的轉變,原來我們的閱讀平臺或了解信息的平臺,或者是依靠傳統的媒介,如書籍、報紙雜志、電視等等,或者依賴電腦和互聯網,但現在變為以移動互聯網和手機為入口的新的平臺。二是生活形態的轉移,原來我們分為多種形態的生活,如支付靠銀行卡或現金,看電視靠電視機和電視臺,閱讀靠書籍,現在都整合到了手機端。這當然極大地方便了我們的生活。
微博和微信也是雙面刃。微博上每個人都是信息發布者,就沒有了傳統媒體的“守門人 ”,而且微博的門檻很低,只需要 140個字就可以了。同時,微博里有大量匿名人群,他們發布的信息往往和他們的身份一樣無法證實。于是,微博從一開始,便因虛假信息而被人詬病。有時候,一些人為了博取粉絲,或為了商業目的,或為了一些難以為外人道明的目標而制造虛假信息。這里有許多不同的情況。有時候,由于許多人都有先入為主的觀念,因此,對一些適合他們的趣味或想法的虛假信息缺少辨別能力,也會出現辟謠往往不如謠言走得遠的現實情況。與此同時,微博由于其短小精悍,往往強化論點而缺少論證,往往是依靠情緒化的語言打動人,而不需要理性的討論,這就造成微博里罵聲一片,客觀理性的意見往往受到忽視或蔑視。這就使得整個虛擬社會中的言論趨于不同的極端,而復雜的觀點則難以展開,于是,扣帽子多于作討論、罵人多于說問題的現象大有蔓延的趨勢。相較而言,微信則擁有在熟人之間傳播來增加它的可信度的功能。微博是將我們接受信息的平臺“微化”,“微信”則將我們的人際關系“微化”。
“微化”其實也就是碎片化,碎片化地接受信息,碎片化地閱讀和理解事物。這當然也有某種優勢,我們可以快速地知道某些信息,快速地了解某些事情。但問題在于,一是我們的連續性思維常常被海量的信息所淹沒,常常不能集中注意力,做復雜的思考,這樣就難以持續性地閱讀和理解事物,往往會為情緒所左右,會快速地關切某些事,但又會迅速地被其他事情所吸引。思維習慣于發散化而難以集中化。二是我們越來越依賴社交“關系”而非社會來進入閱讀和理解,我們越來越對社會缺少信任,而對于社交的關系網絡有更多的依賴。我們的社會趨于扁平化,原來的自上而下的縱向結構越來越被橫向的聯系所取代。
微生活對于文化研究和文藝批評來說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新挑戰。一種“微文化”的滲透所帶來的新的文本經驗是過去難以認知的。這些新的文本所反映的是“微時代”的文化表達。這種表達的引人注目之處在于,微時代的想象力的關鍵之處在于某種新的“架空”的特質。這種架空的意義在于它脫離了具體歷史的限定,將焦點關注于個體生命的體驗和感受。個體的意義被凸顯了,他的命運、感情及生活樣態都變成了事件得以推進的關鍵。個體在日常生活中的意義被強化了,因此也就獲得了從具體的歷史情境中脫離的可能性。這就為當下的想象力提供了不同的可能性。這些都是由于“微”對宏大敘事的某種超越,也是對于社會新格局的新回應,對于新的社會狀況的直接投射。當下中國告別 20世紀的歷史悲情的嶄新狀態,使得我們有機會超越過去的歷史限定、歷史的具體社會政治或具體情勢所引發的具體事件。今天被凸顯出來的“事件”往往是當下的直接的結果,而并非復雜的歷史所限定的結果。這種“事件”本身就具有某種“微”特性。首先,它具有偶發性,是突然出現的,并沒有一種必然的趨勢和發展的路向來標定“事件”的軌跡。其次,它具有沖擊力,正是由于這一瞬間的事件的發生,生活本身有了根本性的轉變。再次,它具有發散力,事件引發的是一連串的、快速的、病毒式的擴散和傳播,其影響力的擴散速度極快。這正是“微文化”及“微時代”的文藝批評要著力捕捉的東西。這些東西我們原有的理論框架和闡釋模式是難以應對的。當下我們需要有新的思考和閱讀路徑來理解“微時代”的文化和文學藝術。這種碎片式的、零散化的經驗所帶來的文本需要在新的方向上得到理解。一是理論的新創造,二是文本理解的新路徑。這兩者都需要未來的更多努力。
由此看來,身處“微時代”,我們的社會活動及文化生活皆發生了極為深刻的變化,其中的利弊也很復雜,但這一過程的不可逆卻是確定的。我們必須處身其中,不斷思考。
張頤武: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