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惠妹《偏執面》：敢不敢接受如此完美的不完美

1996年，24歲的張惠妹推出第一張專輯《姐妹》；2014年，42歲的張惠妹發表第十七張專輯《偏執面》?？缭绞四甑臅r光，看看她從新人變成天后，我們應該倒吸一口氣：華語樂壇不止她一個人當得起“天后”二字，但這么多年始終活躍一線并堅持孜孜不倦地推出新作，無論世事變遷、新人輩出仍能夠屹立不倒的，似乎，就是她。

以最俗氣標準衡量，張惠妹又是在各自風格活色生香的華語天后中綜合性最突出的一個，舞曲快歌、抒情慢歌、搖滾噪歌甚至流行改良式民歌，她都有長串代表作，演唱和表演均相當出彩，甚至還創造了另一個同樣大獲成功的分身歌者“阿密特”。面對這個夠出色也夠努力的女人，我們該對她保持怎樣的一種期待？也許這一次，太多人的滿滿熱情都在《偏執面》這張作品里遭遇到了毀滅式打擊——怨婦口水歌呢？簡單粗暴洗腦的舞曲呢？玩變身的繁復概念呢？大家都慣性認知的元素變得支離破碎，甚至連這張新專輯的到來都顯得突兀：幾乎零宣傳就曝光新歌《三月》，然后“猝不及防”地出現整張完整專輯試聽，完全沒有一個天后該有的氣勢嘛！可是這些對于今天的張惠妹來說，還重要嗎？從1996年唱到現在，她不用再迎合任何人來強調自己的天后地位了，她想要的，只有音樂本身。

所以對于花費三年時間打造的《偏執面》，我愿意舉雙手雙腳為阿妹喝彩！這是一張非常純粹的，體現出張惠妹當下最想表達以及最想與大家分享的，非常私人化的音樂作品，在曲風和技術上不會帶來翻天覆地改變，但在制作意識和企劃思路上卻帶著極其澎湃的情感張力和不顧一切的決心，注定要給習慣了阿妹一貫風格的聽眾以強烈不適感，甚至能把他們給聽惡心了！不過這也是個很有趣的試驗：看看那些嚷嚷著愛阿妹的粉絲，或者自以為很了解阿妹的評論者，到底會以怎樣一種慌不擇路的姿態掩面而逃？

在《阿密特意識專輯》爆紅，《你在看我嗎》維持熱度的局面下，決絕踏上另一條完全不同的路，這就是張惠妹最大的偏執。她想要改變的企圖心，并不比之前林憶蓮的《蓋亞》遜色，但跟《蓋亞》一點一滴雕琢出的恢弘和精致不同，《偏執面》在同樣出彩技術支持下，體現出更多屬于阿妹的粗糙和野性——每一首歌似乎都帶著一種不那么柔順的顆粒感，就連阿妹的聲音表現都變得暗啞，就像封面那個被銀白色長發層層籠罩的女人，就像專輯內頁每一首歌都采用一種不同紙質設計，充滿陌生違和色彩。究竟這樣的處理是過猶不及的失控，還是嘔心瀝血的驚喜？其實，這一次她要表達的很簡單——不是大眾心理預期中動靜皆宜的超級天后，不是刻意反叛的阿密特，她用用音樂來還原自己，純粹的，有血有肉的“自己”。

如果我們擺正心態，在聆聽過程中就會有太多探險式的刺激體驗。這張專輯在曲目架構上跟《你在看我嗎》類似，五首慢歌五首快歌對半分布，但上一張阿妹還會在意“真的有很多人在看我”，表演痕跡免不了藏在精致制作層面之間，可《偏執面》完全不一樣，每首歌主題都隨著她炙熱的情感流動變得血肉豐滿，宋念宇、蛋堡、葛仲珊、陳鎮川、阿弟仔、易家揚、深白色……制作陣容新老交織，氣場卻一脈相承，最終和制作總監阿妹磨合出來的歌都帶著一身桀驁不馴的刺，慢歌有刀片般鋒利直接的《都對也都錯》、《這樣你還要愛我嗎》，有編曲極簡演唱張力卻超有層次的《三月》、《自虐》，有氣場咄咄逼人卻在尾聲忽然陷入割裂的《偏執面》；快歌方面，阿妹呈現完全不同的性感面，這樣的性感不再是過往《感應》、《一夜情》那種精心計算的挑逗，而是充滿人性本能欲望，用詞相當大膽，如果《跳起來》還殘留一絲理智，那么《狗》“四個身體八只眼睛不知道誰看誰的表情誰等誰的聲音”，Booty call“大半夜怎么讓你冷靜我請你冷靜你自己冷靜”，《飛高高》“波波浪潮翻攪翻攪”，極具畫面感和聯想性的遣詞造句融入變化多端的編曲，搭配阿妹相當直接的聲音演繹，完全讓人聽到臉紅心跳欲罷不能，最后一曲《前進烏托邦》，算是她用最平易近人方式跟大家告白心聲——“為何不第一個冒險白天做夢不用覺得抱歉”。

我們抱怨華語樂壇太多蒼白刻板的流水線產品，可是面對真正赤裸裸敞開真心的作品時，竟然也會喪失真正為之觸動的能力。如果我們把張惠妹的《偏執面》只理解成屬于她一個人任性而無力的偏執，那真是華語樂壇悲哀的集體偏見。文案說：“這會是你不曾看過的，她最最私密的深處所隱藏的魔鬼，一個扭曲的偏執里人格。這也會是你從未聽過的a MEI，瘋狂、歇斯底里而溫柔”，已經為我們聆聽這張專輯給出最好的思路指引。張惠妹沒有浪費自己能享有極大自主權的這個階段，所以她拿出了這張作品。也許之后，她還是會在華語樂壇最頂尖資源配置下繼續回到快歌熱力四射，慢歌催人淚下的老路上來，但這一次，她在《偏執面》里完美詮釋了有著歌手和女人雙重身份的自己，敞開一個不完美、傷痕累累、觸目驚心，可又足夠放縱、野性、迷人的靈魂。這個42歲的張惠妹，無助得瑟瑟發抖，脆弱得淚流滿面，堅強得不動聲色，性感得天雷地火，美麗得一塌糊涂。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