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摸過你的頭蓋骨（外二首）

封延通

你摸過你的頭蓋骨嗎

我摸過，就在剛才

在被窩里，我以拇指

抵住眼眶，四指環扣顱頂

這時，你的眼前

就清晰地浮現出

一個白慘慘的醫學模型

是的，就是那個

眼部深陷、質地堅硬的骨頭

你用你溫熱的手

能真實地感覺到

它清晰的存在，但它

又堅硬地告訴你，它只是

一種存在，不是你的

任何一部分，它只是

深嵌在你的頭顱中

接下來，你會有

一個欲望，你會用力

往上掰，你知道

它的下面，才是那個

幾十年來讓你千思百想

而又一直迷惑的不解

但稍一用力，你就會

知道：你不能，也不敢

因為，僅憑你的力量

你抵達不了那個深淵

那個你用幾十年的時間

和腳步丈量出來的凹陷

身份證

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

在那里靜靜地看著你

像一個不為人知的

平靜而清澈的水潭

他和普通人一樣

只是有一副眼鏡

但那又怎樣

好多人都一樣

出生年月日，透露出

他今年43，明年44

但06年的他怎么看也不像

他那張略顯青澀的臉上

似乎有一絲一閃而過的慌張

住址顯示，他生活在

一個深山小縣，他鄭重

而又散漫的頭發

佐證了這一點

沒有人知道，之前

他還是一個鄉里人

結婚前沒有過真正的

戀愛和接吻，沒有人知道

當時他已經是一個丈夫

還有一個已滿六歲的女兒

沒有人知道，現在

他實際變得更內向

未來他只能更慌張

沒有人知道，他身上的

黑襯衫，是派出所相室

指定的，他當時穿得

比這件更漂亮，沒有人

知道，當時除了身穿警服的

小姑娘外，還有兩個姑娘

和他的妻子也在身旁

沒有人知道，他當時

看到那張丑陋的相片時的

窘迫，和現在常常

有意無意深情地端詳

一個戴眼鏡的男人

其實坐在一張硬硬的

塑料卡片上，沒有手腳

和腰肢，只有一個頭顱和肩膀

溫差

前天，我曾說

多奇怪，我最羨佩的人是他

勇敢得有點愚蠢；最喜歡的人

也是他，可愛得有點懦弱

可是他卻不知道。我也

沒對他說過，他已經死了

今天。我讀詩

在一個討厭的人的詞語中

找到了過去的我現在的我

我后悔我曾經的厭惡

但以后，我也會堅持

以前的自我。現實中的

我們，都不是真正的我

溫水里的青蛙，在百年

一沸的輪回里活，只為

一點點微小的溫差，它們

都在一口老井的天空里

任性著，自私著

從黑暗、狹窄、寒冷

僵硬里慢慢地吸取

勇敢的溫暖，在善良

勇敢、愛憐、軟弱里

小心地呼出寒冷的執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