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書彥
城西曠野
河畔沒有種橘樹
在風的巢穴里,小學生
翻著課本,他們的父母
種地或者養殖,還有
一位在河里撐渡船
我站在西大崗,看著
濕透的城西曠野,沾滿
碎樹葉,夢中飄蕩的
那層草色,隱在薄霧中
我壓低嗓音咳嗽
生怕驚擾忙碌的人群
趨身返回,像蜻蜓
準確地撲入張開的羅網
又如同無法準確地
投遞的快件,躺在
郵遞員的包裹里
飛鳥從大地深處
吸取造化的營養
布衣沾上霧水,我像顆
小石子落下來,悵然
若失,樹木舞蹈著
唐河是流動的宴席
早年的人,已經換了
面容,通往城市的
中巴站,恰如其分地
扮演中轉的交流場所
城西曠野,村落密布
種子已經播種,等待
萌芽,揮手的人站在
路邊,身后的三間青磚
瓦房,站在風里,鄉村的
粗糙,如老人蓬松的胡須
城市的喧鬧
慣常的喧鬧,在城市
內部持續,沿小徑
隨五月而至的梔子花
香味漸濃,進入樹陰
不遠處,發芽的竹筍
幼小,不能食用
遠方,天空是藍的
大道越來越直,平坦
而且高效,通往
城外的關節被打通
樹枝干枯,只能被砍下來
我看著綠化工人,踮足
他們感覺顫動的電鋸
使雙手有點疼
城市敞開著,接納
并不拒絕,我眺望街
對面,糖果店里的
小女孩,有一雙甜蜜的
眼睛,她在通往成人的
路上行走,隨后她進入
草坪,像一朵美麗的云
返鄉
村莊在不遠處,我走過
小橋,在孤寂中我獲得了
對自己的清醒認識,我
仿佛披著袈裟的老僧
有一天,某種東西突然
闖入內心,充滿傷感的返鄉者
已經老邁,變得沉悶而陌生
抵達老家的地頭,我沒有秘密
山羊尾隨而來,我吃黃瓜
它吃青草,這個固執的家伙
不曾深入城市,不曾啃食過
公園里的青草,咀嚼的聲音
在我內心泛起漣漪,我真想
擺脫城市的束縛而跟隨它吃素
從前,我有一張照片
那時,我很年輕
我有足夠的時間
和耐心,去探索、旅行
遠離家鄉,我內心荒蕪
龐大的城市步步跟進
落荒而走的山羊
埋頭于草叢,云彩
在半空,像一盤石磨
我出現在游戲的孩子們中間
我要快速地適應他們的節奏
他們牽著山羊,進入
村莊,他們不理會我
有太多的青草供給山羊
我不會打攪它們的進食
在巨大的田野的深處
我不會吞吞吐吐地
像個少不更事者
喬崗村
我在每一個認識的人的
面前停下來,一些往事
他們記得比我清楚,我瞧了
又瞧,沒有看見少年時的
伙伴,他也許在另外的
地方,他或許也在想我
放風箏的孩子拉拽著線繩
跑過油菜地,這是個春天
黃花遍地,孩子們跑過去
又跑回來。我在這里生活了
十二年,那時我們也放風箏
從遠處歸來的人,內心期待
遇見的事物能更生動一些
每年這個時候,村前村后的槐樹
開滿花,我一口氣能吃兩碗
粉蒸槐花,而我的同學
那位扎著兩只小辮的女孩
拒絕吃,她的哥哥淹死在
村口的水渠里,那個春天
充滿憂傷的氣氛,她如今
是兩個孩子的母親
雨說來就來,撐著雨傘
不是在悠長的小巷而是游走在
鋪滿碎石的村邊小路
低頭慢慢走,我愛聽雨的聲音
滴答滴答,像心事
清明節寫詩
桃花無數,舊事滑入樹梢
風,無意中撕裂一下
樹干的疤痕,呈現
沿著四月,野菜和毛孩子
在層層疊疊的花朵下面
青春擁有的甜蜜
被細雨打濕,此刻
在唐河的邊緣,在郭灘鎮
數千年的傳統在發酵,懷念
把我推向遙遠。無法推開
鳥鳴和風聲,只有將它們
攬入懷中。透明的溪水
是流動的畫,是先人的血液
長空雁鳴,雞鴨邁不過門檻
翻讀舊書的身影,不是古人
他走進緊挨著流水的菜園
被春風囚禁,內心的欲望
在減速,類似于風的聲音
我是風塵中最不起眼的endprint
那滴雨,注定要在香燭
紙錢之后,在祖先的
墳墓前,低成一棵草
三間舊房子
我在地頭,如同
深入夢境,在我返回后
遍尋不見曾經的住所
孩子們沿著碎石路跑過
他們變得生動,我站在
三間舊房子前,不敢
肯定,這是父母的舊居
早前,我跟童年時的玩伴
坐在陽光下,蜘蛛比露珠
還輕,它爬過急噪的
世界,我是返鄉者
喧鬧的城市,像繁茂的
樹冠,我是伸展的樹葉
鳥鳴是鄉村的古樂
三間舊房子緊鎖,我沒有
鑰匙。僻靜的馬路
在村莊里蜿蜒,土墻
變矮了,墻頭的草
被風雜亂地吹動
它們,是村莊的
一部分,我是返鄉者
親人的細語
親人的細語,是簌簌的
葉片間遺漏下來的光線
像喜好探聽別人隱私的
婆娘,我早先的情人
站在門前的菜地里
我靠在石橋的欄桿上
我跟她之間,不僅僅
隔著開闊的田地
我接過聾啞老人的煎餅
在咀嚼中,體味往昔時光
保持同樣的沉默
正午的光線暗淡下來
雨即將降落,他急于
收回晾曬的棉花
百果繁茂,收成喜人
這個時節最忙碌的
是外地趕來的
收棉花的商販,他們
有著挑剔的目光
謹慎的判斷,跟我
一樣,他們都是不速
之客。院子里,細雨
柔軟,緩緩地飄揚起來
守在故鄉的親人
保持更多的淳樸
步步提高的吆喝聲
是趕牛回家的人
他在奔向家的中途
蹲在樹下抽旱煙
雨點,像蹦出的珍珠
讓秋天舒爽并適宜
我渾然不覺夜已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