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 琳
我知道,我見或者不見你,你都在那里,草青水碧,花開葉綠。
我知道,我念或者不念你,你都在那里,日落月升,風來雨去。
松潘,我不是倉央嘉措,不能夠寫出如這個曾是雪域高原上最大的王也曾是拉薩街頭最美的情郎寫出的這般情真意切的詩。可是,自從那年我走進你的懷里后,你就住進了我的心里。
松潘,雖然你遠居阿壩的藏地,我身處川北的小縣,我卻總認為我們是沒有距離的,只因我堅信自己是羌族的后裔,而他們都說藏羌不離,生死相依。
松潘,我要來見你,因為歲月的刀在漸漸地改變著我的容顏,慢慢地就要收去我燦爛的笑容和清脆的聲音了,所以,我扎起許久沒有編過的辮子,穿上準備很久的紅裙子,要急著來見你,因為,我要在我還年輕的時候來見你,要讓你記著我曾經好看的樣子。
松潘,為了見你,我坐了八個小時的車,卻一點也沒有倦意,車子繞上馬鬃關,穿過平武,駛進黃龍,經過丹云峽,那些 “色如渥丹,燦若明霞”的丹霞地貌依然靜靜地在那里,同行的人都喜歡那些茵茵的綠地,我喜歡著那些不長一絲草的奇峰突起的紅色砂礫巖,因為,一看到那些雄奇偉岸的丹霞層,我就會想起我心儀的情郎的鐵骨錚錚和頂天立地。
松潘,我要來見你,當我們翻越了那座很大很高的山,到了那個寫有 “海拔4007米”的巨石旁時,我穿著我的涼鞋,沖向了那個飄著彩旗的瑪尼堆,在撲頭蓋臉而來的寒風里,我雙手合十,把一塊小石頭舉至額頂,輕聲祈愿,如果,在我們下山的時候,滿天的陰霾能散去,那就是我的情郎在笑了,如果,能讓我看到開了天眼后陽光下的雪寶鼎,那就是我的情郎在歡迎我了,如果我的情郎在笑著歡迎我了,我就會實現我一直在心里默念的一個夙愿了。
當我們的車行至半山腰時,我心念一動,回頭一望,天空竟然開始變得澄明起來,本來籠罩四周的又厚又重的云霧開始向腳下的深谷飄散,天邊漸漸打開了一扇門,在層層白云鑲邊、碧藍天幕作底的天眼里,那白雪覆蓋,氣宇軒昂的雪寶鼎露出了真容,我一聲驚呼,忙叫停車,大家飛奔下車,情不自禁地一齊沖著那遙遠的藏語意為 “夏旭冬日”、海拔5588米的岷山山脈的主峰盡情地揮手,大聲地吶喊......
松潘,我要來見你,我最喜歡的,是那些古雅典麗的民居,見慣了許多用 “穿衣戴帽”的方式打造出來的粗糙拙陋的民居后,面對你的土地上那些風格獨特、用料考究、漂亮大氣的民居,我說不出多余的話來,只幻想著,自己能是那些開滿了紫色波斯菊和粉紅藏菊花的院落里的一個藏女,能在那個綠水環繞、土地肥沃的村莊里,與我的情郎去淺草坡上放牧,去青稞地里收割,與我的情郎一直相伴相依,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松潘,我要來見你,因為我喜歡古松州城外文成公主和松贊干布相擁而立的雕塑,因為我喜歡那叱咤風云的贊普在把他的愛妻攬入懷中時眉宇間那敦厚溫暖的深情,我更喜歡那為了天下和平而遠嫁他鄉的文成公主偎依在丈夫懷里時的雍容大度,因為,在我的想象里,我的情郎,你就應該是那個樣子,而我,也應該因你而變得溫柔可愛,善解人意。
松潘,我要來見你,因為我喜歡那些被認為是中國古代城墻建筑藝術的經典之作的松州城古城墻,那些國家級重點保護文物布局巧妙,構筑壯觀,浮雕石刻優美無比,當我撫摸著他們的時候,我的耳邊總是會隱隱傳來鼓角的錚鳴,腦海里總是會閃現出藏家炊煙裊裊的靜謐,我的眼睛里總是有淚花為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卻真實存在的美好閃動,每每那時,我都會慶幸的想,在這個海拔2800米的高原上,在這個地震曾經肆虐過的古城里,再也沒了刀光箭影,再也沒有了流離失所,一切,都是這樣的美好,美好得讓人總是想去找一個喝酒的地兒,把自己灌醉,再依偎在我的情郎的懷里,盡情流淚,縱情歌唱。
松潘,我要來見你,因為我喜歡你的漂亮整潔的街道,因為我喜歡你寬敞美麗的廣場,因為我喜歡你做工精美的廊橋,因為我喜歡你巍然聳立的城門……
松潘,當我來見你的時候,為了找住的地方在城里東繞西繞了許久,碰到許多的外國人,大家雖然都很急,但都沒有忘記要微笑。最后好不容易找了一家回民開的家庭旅店,雖然很簡陋很狹小,但是很干凈很整潔,當我們舒舒服服地休息了一夜后,還和主人家說好,當我下回來看你的時候,我還會住在那里,聽夜里的風掠過樹枝,聽河里的水輕輕呼吸。
松潘,當我來看你的時候,在松州城夜晚還亮著燈的小店里買了紅色的披肩,買了雕刻精細的掛飾,買了石頭做的笛子,那個藏族大哥還因為我們說喜歡松潘熱情地送了禮物給我們。晚上,當我們逛完街回住處的時候,娃兒們提著酸奶桶,披著披風,戴著氈帽,伸手向我們乞討時,真抱歉,我們忍不住地在深夜里放聲大笑了,打破了那長街上溫馨安寧的靜謐……
松潘,當我來看你的時候,我看見了街頭上藏民背蔞里擺放的又大又圓的高原青豆,嘗到了裝在小桶里白白嫩嫩的酸奶,喝了一點也不醉人的青稞酒,吃了香得差點咬斷舌頭的牦牛肉,讓我最開心的是,在街上一幢明黃色的小木樓邊我看見了最愛的黃色萱草,傍依著緩緩流淌的河水在陽光下開得又美又好……
松潘,這一回來看你的時候,雖然已經是我第三次踏上你的土地了,但是我還總是嫌三次太少,嫌看你不夠,如果可以,請答應我,你會一直等著我來見你,因為,你已住進我的心里,所以,我就要來你的懷里,把我的手交給你,與你一起,默然,相愛,寂靜,歡喜……
小院深處,玉簪花開。
綠葉,長柄,白花,黃蕊,在陽光很少照到的地方,悄然靜放,輕吐幽香。
綠葉形似心臟,生命的汁液將它的每一個細胞浸染,一片一片,肥厚,稠密,飽滿。
白花玲瓏嬌瑩,是玉做的簪,是袖珍的百合,是出污泥而不染的蓮瓣,光潔,潤澤,溫婉。
六片尖尖抱雪魂,秋風有待月移痕。仍懷百媚冰三寸,巧飾羅巾半倚門。
傳說中,玉簪花曾是王母娘娘小女兒的簪子,仙女思凡卻不能如愿,便讓它來到人間,落地生根,綻葉開花,黃庭堅看見她,也要無話找話地贊美一句: “玉簪墮地無人拾,化作江南第一花。”
傳說中,玉簪花曾是一對青年男女的信物,當那個名叫玉兒的女子橫遭不幸,香消玉殞,她的情郎將她擁在懷中,痛哭九天九夜,后來眼淚化作了鮮血,滴在玉兒的臉上,她便死而復生。
玉簪花開,等你不來。
往事如花瓣,有的深有的淺,時間是明礬,將心事漂白,讓回憶風干,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在陽光下晾曬翻轉。
心事如碧葉,有時濃有時淡,一去經年,不敵流年,一道道,一條條,縱橫的溝回已把那綠色的手掌刻滿。
玉簪花開,初心不改。
梅艷芳曾經在歌里唱道:女人如花花似夢,只盼望有一雙溫柔手,能撫慰內心的寂寞。
趙詠華曾經在歌里唱道:等到我們老得哪兒也去不了,你還依然把我當成手心里的寶。
在命運的顛沛流離里,在人生的起承轉合里,哪一個女子不希望,被妥善安放,被呵護關愛?哪一個女子不希望,有心儀的人為她在頭上別一枝玉做的簪,在發間插一朵芬芳的花?
玉簪花開,馨香縈懷。
碧葉似綠云,葉柄挺而秀,冰肌瓷骨的花蕾在綠萼處疊疊成塔,那些被葉柄托著的花苞潔白如玉,渾如巧奪天工的溫軟的簪子,那些全然盛開的花兒,則是玉肌雪膚的女子,著了輕盈美麗的白裙,掩不住的,是裙下那淡黃的花蕊做成的小小軟緞舞鞋……
佇立花前,與花輕語:請以碧葉為掌,合捧葉柄,在暗夜里,高挑起白玉簪花的燈,照亮歸來徑,溫暖伊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