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哲 彭在欽
劉萍、李靈編著的《中國電視劇》一書對中國電視劇的介紹中,將上世紀九三年以來的中國生產的中長篇電視劇分為了“杰出人物”“名著改編”“歷史演繹”“都市言情”等九類,另單獨分列了少兒題材電視劇、少數民族電視劇和戲曲電視劇三個類別。本文中的“毛澤東題材”屬于《中國電視劇》 中九大分類中的“杰出人物”。電視劇以毛澤東命名,屬于“毛澤東題材”電視劇。另外諸如“紅軍三部曲” (《長征》 《井岡山》《紅色搖籃》) 《延安頌》 《恰同學少年》等,所表現的是以毛澤東為核心的歷史事件或是毛澤東的生平,所以也將其劃入“毛澤東題材”電視劇范圍內。
“毛澤東題材”內在的囊括了中華民族傳統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是在內憂外患之中團結一心、英勇不畏、奮斗不止的紅色精神的集中表現。崇高在其中作為審美范疇,不僅給人帶來了精神上的愉悅,感受到自我精神活力的煥發,血熱上涌,體驗到肩負責任刻不容緩的感覺。崇高精神是中國當代主流文化的關鍵詞語,作為體現美的本質的經典范疇,一直為馬克思主義美學和社會文藝所推崇,在當代文化領域中有著極其重要的地位。崇高在一定范圍內是非日常化的一部分,是人的社會實踐超越平凡現實的存在方式。
“毛澤東題材”電視劇的主要特征即崇高,是內容和形式雙方面的崇高。崇高是其不可或缺的核心元素。毛澤東為當代大眾所熟知,無論是對于中華民族還是對于中國共產黨而言,都有著莫大的貢獻,享有崇高的地位。同時,“崇高”作為重要的審美范疇一直是電視劇主流審美形態,在“毛澤東題材”電視劇中以非日常化的歷史宏大敘事方式予以展現。如《長征》中毛澤東與戰友在暴雨里趟過泥濘的草地,眾人疲憊,而毛澤東挽起戰友們高聲唱起《國際歌》,以其獨特的人格魅力,激起觀眾心中崇高的精神力量。
作為重大革命歷史題材,《紅軍東征》 《八路軍》 《新四軍》等電視劇展開了一幅幅宏大的史詩畫卷,集中表現了毛澤東在戰爭的不同時期的真知灼見和運籌帷幄,描述了毛澤東與戰友之間的深切友誼,向觀眾再現了戰爭時期中國共產黨的艱難險阻與困難重重,越發襯托出毛澤東的偉大形象。“紅軍三部曲”以史為鏡,撫今追昔,以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復雜的政治、軍事斗爭為宏大敘事背景,史詩般地再現了戰火紛飛的崢嶸歲月中毛澤東與紅軍完成奇跡般的偉大征程。電視劇所描述的均是關系國家興亡的重要歷史時期或歷史事件,基本上嚴格遵循歷史,在宏大的歷史背景中表現出帶有強烈歷史性的崇高精神。
后現代主義是當代世界上重要的思潮,繼承和發展了現代性對傳統的顛覆,并將其推到極致,又表現出對現代性的超越。后現代主義引領了全球的“文化轉型”,即后現代主義對現代話語的顛覆,對中心、秩序以及權威的消解,能指鏈條的斷裂導致語義成為滑動的游戲,使知識與社會的原本結構和層次具有模糊性和斷裂性從而喪失了其中心地位。以日常化的平庸經驗來消解和顛覆非日常的精英文化,一元中心走向了多元化,精英文化退位,取而代之的是大眾文化,即消費文化的興起。在后現代主義大眾文化中,“毛澤東題材”電視劇的非日常化遭遇了消費文化日常化電視劇的狙擊。“毛澤東題材”電視劇遭遇了后現代主義,非日常化的崇高撞上了日常化的消費文化。
在日常化的基礎上,消費文化在電視劇與受眾之間充當引路人,培養和構建了電視劇龐大的受眾群體淺表化的感性需求。在消費文化的大潮中,無論就數量上和受歡迎程度而言,“毛澤東題材”電視劇的崇高處于大眾的視野的邊緣。消費文化以日常化的方式滿足人們不斷增長需求和空虛的精神,給日常欲望塑造不斷滋生和滿足的幻象。非日常化的道德與精神喪失,人在社會中倍感彷徨,追求日常化和符號化的自由、自戀與自我滿足。比如,穿越劇與偶像劇的風行,主要是碎片化劇情的堆積,代表著對英雄的祛魅以及歷史的消解。
針對日常化對歷史的消解和英雄的祛魅,“毛澤東題材”電視劇,如《長征》與《八路軍》等,帶著對崇高的弘揚和英雄的歌頌走入了民眾的視野中,集中表現了毛澤東在非日常化的戰爭時期所表現的出真知灼見和對事物發展的運籌帷幄,向觀眾再現了戰爭時期中國共產黨的艱難險阻與重重困難,以此襯托出毛澤東這位“史詩作者”的偉大形象。一個民族斷不能缺少英雄、缺失崇高,若在瑣碎的日常化中深陷,民族將缺失信仰、喪失希望。“毛澤東題材”電視劇以崇高的英雄形象對消費文化所推崇的日常化予以抨擊。在文化轉型時期,英雄主義與崇高精神的重建,關系到民族精神的存亡,也是“中國夢”先進文化的表現和追求。《開國領袖毛澤東》 《東方》切實地描繪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以及建國初期這段特殊時期里,毛澤東作為黨和國家領袖的心路歷程與偉人風采,再現了新中國創建期間取得的重大成功及其公正廉潔和知人善任的領袖氣度。《延安頌》與《新四軍》等電視劇中,描繪毛澤東作為不畏艱險追求民族自強和國家獨立,再現毛澤東作為領袖人物的頑強革命信念,為中華民族的自由和人民的解放而不懈奮斗,表現出其人格魅力與杰出品格的崇高性。在這類型電視劇中,毛澤東大都稱之為“毛主席”或“毛委員”,其稱謂即顯出非日常化的特性,代表著理性和與眾不同。“毛澤東題材”電視劇在一定程度上承載著國家形象,在社會文化轉型中不以娛樂為上而是重現崇高,再建信仰。
然而,“毛澤東題材”電視劇中的非日常化,如,毛澤東的泰然、睿智及其紅色精神等,其主要內容,即革命歷史之中的崇高精神在后現代主義語境下的傳播,卻不甚理想。 《莊子·外篇·在宥》 道:“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己,而惡人之異于己也。同于己而欲之,異于己而不欲者,以出乎眾為心也。”世俗的人,都樂于見到人與我相同,而厭惡人與我相異,與我相類似的人或事,即日常化則樂于接受,與我不同的人或事,即非日常化,則沒有興趣,而心中渴望自己出眾,即渴望自我的非日常化。這本身即是一個矛盾:大眾沉浸于日常化的瑣碎與感性中,卻期待著自己能夠成為非日常化的表現。于是,缺乏批判性的大眾在后現代主義的日常化中感受著虛無與彷徨,在日常化中渴望自我的非日常化。日常化與大眾消費緊密關聯,傳播著無深度的類似性,以吸引大眾,以感性消解非日常化的歷史與崇高。
“毛澤東題材”電視劇面對日常化步步為營,其表現的非日常化與日常化也趨向對立與統一。在對立的維度下,“毛澤東題材”電視劇在非日常化的持續深化,表現革命歷史與英雄形象,稱之為“毛澤東題材”史詩劇。“紅色三部曲”中的《長征》 精心營造長征環境,追求波瀾壯闊、氣貫長虹的非日常化品格,構造史詩的形式,以教條主義的錯誤襯托毛澤東的英明決策,再現共產黨人不懈奮斗、垂敗而功成的完美神話。《紅色搖籃》以人情、人性和情感將一個個革命歷史事件串聯起來,在國家動蕩時代、生死存亡的時局中,黨的發展到巨大的阻礙和挫折,以此突出毛澤東堅守中的沉穩與淡然,面對質疑與打擊的泰然和寬厚崇高品格,再現了一個共產黨力挽狂瀾的不屈精神和雄偉氣度,對革命歷史與英雄人物予以詩意表現。特別是《紅色搖籃》中臨時中央政府最后的會議上,毛澤東一席話使得聞者無不昂揚斗志:“我們在這片紅土地上奠定的革命道路、建黨思想、執政觀念和治軍原則四塊基石,終將會構筑起新中國的大廈。”《八路軍》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與中國抗日戰爭的歷史畫卷中,表現了毛澤東領導下的八路軍在全民族抗戰中的主導地位和重要作用,史詩性地再現了八年抗戰的輝煌歷程,頌揚了中國人民為國家、為民族頑強不屈和不畏犧牲的偉大精神。該類型大都取材于重要歷史事件,如長征、抗日以及抗戰,允許虛構,但嚴循歷史,即萊辛的“歷史內在的可能性”。毛澤東在史詩劇中主要塑造睿智的革命領袖和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形象,以自由、責任、奉獻與堅守等主題在電視藝術中呈現崇高。“毛澤東題材”史詩劇力求再現歷史,以此弘揚革命精神和民族力量,傳播主流意識形態話語,批判后現代主義和消費文化對歷史和英雄的消解。
這源自文化對現實生活的批判,針對后現代主義消費文化下電視產業的不斷膨脹所產生的一系列后果,“電視過多的生產了威脅我們真實地感知現實世界的影響與信息。符號文化的勝利導致了一個仿真世界的出現,記號與影像的激增消解了現實與想象世界的差別。”①照此下去,將導致歷史消解、真實的喪失,人類現實社會的解體。“毛澤東題材”史詩劇以濃墨重彩渲染革命歷史和革命英雄,深入挖掘其非日常化的本質,以史詩形式再現抗戰救國的革命歷史中毛澤東代表共產黨人的宏偉氣度與紅色精神。以歷史真實的強化,反抗“仿真世界”的消解,延續并發展“毛澤東題材”的歷史性崇高。
日常化與非日常化作為矛盾是暫時對立,統一是趨向。“毛澤東題材”史詩劇亦然,是以電視劇影像符號和非日常化的方式,對后現代主義消費文化的日常化和符號化予以批判。在非日常化不斷自我深化和對日常化批判的基礎上,也在一定程度上吸收日常化。在“毛澤東題材”史詩劇中不僅是對非日常化的革命自覺與理性予以渲染,同時也描繪了毛澤東以及其他革命者的日常化感性。
“毛澤東題材”電視劇在歷史的空白處進行詩性發揮,在日常化中展現毛澤東平凡的一面,當然還有非日常化的偉大的一面,稱之為“毛澤東題材”日常劇。《少年毛澤東》所表現的是一個偉人孩提時代與成年的界限,毛澤東的童年必然是異于常人卻又不超越人之常情的,也與伙伴們偷偷下河洗澡,怕挨打而離家出走,充滿童真的與私塾先生論辯,善良的小手捧米送給乞討的祖孫,均是童年毛澤東在日常化表現。來自普通的勞動人民的智慧,簡單卻又難得的品質如誠實、勇敢和正義,奠定了毛澤東成功的基礎。以此對大眾消費文化所推崇的價值觀,如自我與享受,予以批判。
央視索福瑞數據顯示, 《恰同學少年》 大結局在中央一套收視率是9.86%,打破了“一套黃金時段”的收視記錄;《新聞聯播》 還連續報道了該劇。《恰同學少年》達到如此的全盛,源于以全新的視角看待毛澤東,以在長沙求學為背景,選取毛澤東學生時代這個創作空白,刻畫未來領袖不平凡的品格,如胸懷天下、勤奮刻苦、知行合一,展現了偉人的不隨波逐流。在劇中為人代考作弊,偏文科厭理科以及朦朧愛情又將毛澤東描繪成一個平凡普通的青年,似乎與我們并無不同。無論是毛澤東的優秀與眾不同的領袖氣質還是其青春期沖動與向往,均屬于日常化的表現。毛澤東的心懷天下,從其不喜李煜《浪淘沙》,偏愛杜甫《春夜喜雨》里的“潤物細無聲”中悄然鋪開;勤奮刻苦不僅表現在成績優秀上,在讀書讀報時的刨根問底,也在一周抄寫楊昌濟老師翻譯的《西洋倫理學史》;知行合一、關注社會,在長沙城面臨兵禍,全城恐慌而倉皇逃命時,毛澤東挺身而出,帶領一師學子們將三千潰兵的槍械全部繳獲,使長沙城免遭涂炭。
《恰同學少年》創作的初衷,便是對當下的教育問題的感觸,針對消費文化與青少年自我中心,進行批判和對比,從而為受眾展示出真實的價值。鞋這個日常化的意象在劇中有多處表現。徐特立艱苦樸素,身正為范,位高權重卻穿草鞋授課;劉俊卿的父親為雜工,妹是傭人,自己卻追求奢侈而不顧家庭困難以高價買高檔皮鞋;毛澤東拿著楊昌濟給他買鞋的錢,為理性與文化,放棄代表體感舒適的千層底布鞋,購買了書籍《倫理學原理》。三者一出,高下立顯,緊貼生活、悄無聲息地在日常化中批判享樂主義和淺薄的自我表現。
“毛澤東題材”日常劇《恰同學少年》中日常的非日常化,貼近生活,以理性直面矛盾,強調自覺、自立和自強;同時其非日常的日常化,凸顯生命意義,強調對生命的尊重和自身完善的渴望。以潤物無聲的方式,對消費文化進行批判。大眾在彷徨中,感受著一致的消費文化的日常化,卻期待著自我的與眾不同。《恰同學少年》在日常化中直面現實,提倡崇高,指引受眾走出空虛和彷徨,走向自我批判和自我升華。
“毛澤東題材”電視劇的創作是為了提升觀眾的精神文化層次,滿足觀眾的文化需求,但絕非一味迎合。主旋律的電視劇是弘揚主流文化,塑造社會集體價值觀,鼓勵積極健康的物質與精神生活的電視劇。“毛澤東題材”電視劇再現其形象及崇高的精神,鼓舞人民奮發前進,成為社會主義文化“中國夢”的集中反映和體現,取得了較大的社會影響。 “毛澤東題材”電視劇是主旋律中的主旋律,讓民眾了解和認識真實歷史,抵御不良思想的影響,引導民眾建立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和世界觀等有突出的作用,對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發展奠定了扎實的基礎。
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的發展必然包含著日常化與非日常化的對立,即精英文化與大眾文化的對立。以往的“毛澤東題材”電視劇大都注重在宏大的歷史背景下刻畫毛澤東的英雄形象,傳播和弘揚紅色精神。然而在后現代語境下,消費文化對歷史祛魅、消解以往占據話語權的精英文化,非日常化被擱置,大眾消費文化盛行。
日常化與非日常化的對立在“毛澤東題材”電視劇中體現為史詩劇和日常劇的轉向,兩者共同點即對后現代主義消費文化的批判和反抗。在史詩劇中,強化歷史背景,以史詩般的宏大氣勢,多層次立體化的闡述歷史,并以此引導大眾正確認識和理解歷史,批判后現代主義對歷史與英雄的消解,喚起大眾對崇高的向往。在日常劇中,在強調具有節點歷史事件的前提下,淡化了歷史背景,緊貼生活,直面當代社會問題,批判消費文化,以非日常的日常化賦予其新的時代色彩,讓紅色精神“潤物細無聲”。“毛澤東題材”電視劇中的日常化與非日常化的雜糅在“文明其精神,野蠻其體魄”一語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追根溯源,只有在在雙重性的雜糅中,毛澤東作為“人”的觀念和信仰的發展對現代中國的巨大影響方能得以表現。當然,這個“人”觀念的變遷與發展必然與周圍的環境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克羅齊說,“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毛澤東題材”電視劇的創作應當從革命歷史中努力探尋和汲取毛澤東生命軌跡中的豐富養分,結合當代社會文化熱點表現毛澤東的優秀品格和崇高理想。以日常化和非日常化的有機融合在高雅文化與大眾文化之間架起一座橋梁,喚醒大眾對自我提升和靈性精神的追求,鋪設一條更為寬廣的,走向大眾的路。
注釋:
①[英]邁克·費瑟斯通著,劉精明譯:《消費文化與后現代主義》,譯林出版社2000年版,第12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