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樂

吳榮國（安徽）

辦公室里，我和老樂面對面。

幾乎每天，老樂都比我先到，地拖干凈了，辦公桌擦亮了，我心里有些不好意思，說，老樂，你是老同志了，這些活以后留給我，好不好？老樂好像總是很忙，不是在鍵盤上敲敲打打，就是埋頭在看一些資料。我跟他說話時，他并不停下手中的活，說，小事，誰干都是干，你要是比我來得早，當然是你干了。我想，也是。可年輕人戀床的毛病真是積習難改，我緊趕慢趕到辦公室，老樂已經忙開了。

在我看來，辦公室事情不是很多，我不明白老樂整天在忙什么，忍不住把這個疑問提了出來。老樂說，忙點比閑好，忙了思想就不復雜了。老樂又說，你不覺得忙，是吧？他拿出一張表格，在手里揚了一下，說，你看，你昨天把表里的幾項關鍵數字都搞錯了，要不是我復核得嚴，又要挨批。我說，怎么會錯？老樂把表格遞過來，你自己看。我一看，一核對，還真是錯了。心下承認了，嘴里卻不輸分子，說，呃，明明是填對了，咋就錯了？老樂說，八成你是想小丫頭片子批你吧？被小丫頭片子批很受用？

我說老樂你老不正經。

小丫頭片子是我們的科長。那天老樂因為工作中的失誤挨了一頓訓，從科長辦公室出來后，嘴里念念有詞：一個小丫頭片子，年紀小小的，訓人的本事倒像模像樣。

我說，訓人的本事都學不會，還當什么科長呢？

老樂停頓了一會，說，也是，當科長是要點真本事的。

聽說她有個當局長的叔，你知道嗎？老樂搖搖頭，鏡片后肉肉的眼睛望著我說，這和當科長有關系嗎？

我說，我認為有。你老樂如果有硬關系，也會上的。

老樂搖搖頭，年輕人，你錯了。給你透個底，我有個同學比局長那可大多了。按你的說法，我就能上了？

我瞪大眼睛看著老樂，有這么好的關系，你為啥不用？

老樂搖搖頭，說，沒興趣。

我說，難道你一輩子就這樣當個小職員算了。

這樣不挺好嗎？跟許多人比，我覺得這樣就不錯了。再說，我也不一定是當官的料。老樂打哈哈。

后來，我多次問老樂，他那同學在哪個部門，老樂王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說。

不久，我離開了原來的辦公室，到縣委宣傳部任通訊干事。天天在一起不覺得，離開后，竟常常想起老樂。

于是，我打電話給老樂，有段時間沒見你，想你了，老樂。

老樂說，想請我吃飯？好哇，我一定到。這個老樂！

剛坐下，我就看見老樂從一輛紅色的雪鐵龍小車上下來。讓我沒想到的是，老樂帶來了小丫頭片子科長。席間，我趁小丫頭科長去洗手間的間隙，問老樂，怎么跟小丫頭片子睦鄰友好了？老樂似笑非笑，說，這個，要是小丫頭片子愿意，讓她告訴你。

我說老樂你……

雨季來臨了，大雨一天接著一天下，下得人有些惶惶然。我放下正在整理的防汛抗洪的稿件，望著窗外好像病了的天，心中莫名地愁悶。突然，接到老樂的電話，我從來沒聽到過老樂那么急切那么悲愴的聲音，小丫頭片子出事了，你快點來，快點。我說，老樂，你在哪？老樂說，洪圩鄉。

防汛抗洪是全縣的頭等大事，縣直各機關都抽調人手到鄉鎮參加防汛抗洪，小丫頭科長和老樂這次也在其中。然而，在一個夜晚的狂風暴雨中為轉移村民小丫頭被洪水沖走，失蹤了。趕到洪圩鄉，我看見老樂正淚水橫流。旁邊的鄉長對我說，我們派了許多人手，正在全力尋找林科長，你們別急，千萬別急！

小丫頭找到了，受了重傷，躺在醫院里，說是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我慌慌張張往醫院跑，一進病房，看見小丫頭的病床前坐著老樂和另一個人，我一下呆住了。老樂見我一副迷糊樣，說，不認識？他就是小丫頭科長的父親！小丫頭哪有你說的當局長的叔，不過，有個比局長大的父親。

小丫頭片子的父親竟然是市委林主任！

她父親就是我跟你說過的老同學。說完，老樂又一臉愁苦地看著我，說，你不會嫌棄小丫頭片子沒有當局長的叔叔吧？

我跳起來，說老樂，你——真的老不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