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女兒

◎ 卓曉然

老女兒

◎ 卓曉然

我高中就離家求學，與父母的相處時間只有周末與長假。二十年后，我回來了，還帶著一個五歲大的男孩。當我安頓好生活，才慌張地發現自己不怎么習慣與父母相處。

有一晚，我正要洗澡，突然發生小地震，我趕緊披了件浴袍就沖出來了。這時，兒子錫安在房間搖鈴鐺，媽媽滿嘴泡沫，正在刷牙，爸爸坐在沙發上看新聞——大家不知道是鎮定還是沒感覺。

看我一臉驚魂未定、披頭散發的樣子，爸爸非但沒有安慰，反而很鄭重地提醒我：“女兒，無論發生什么事，都要記得把衣服穿好！”

爸媽也發現女兒真的回來了：她開始擺出鐵面，整治冰箱和櫥柜，丟掉所有過期的食物，也不管媽媽是否哀號著浪費。爸爸看政論節目時，她會因為留心爸爸的血壓，不顧抗議地轉臺；媽媽看韓劇，她會皺著眉頭問：“你不是已經看過快五遍了嗎？”

我們與其他家庭一樣，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可因為一起走過許多高低起伏，對彼此付出過那么多關懷，冷戰也澆不熄我們之間的愛。一點時間、一句道歉和一個擁抱，就融化了所有誤解與爭執。

爸媽不在我們身邊的時候，總是惦記著女兒和孫子。媽媽總喜歡去我的宿舍煮一鍋咖喱雞、鹵一鍋牛肉，每天晚上總要打電話問我們：“吃飯了沒？冰箱還有沒有儲藏？過期食品不一定要丟掉，有些還可以吃，要丟食物前想想那些受苦的難民，浪費食物會被雷公劈！”

以當媽的身份念完女兒，接下來就是當阿嬤。她要我把電話轉成最大擴音，叫孫子來聽：“阿孫！阿嬤很想你哦！過幾天再去看你啊！”

接著，媽媽感慨，能不能在離世之前聽到阿孫叫她一聲阿嬤呢？

“會的會的！”電話那頭的爸爸在旁勸媽媽，“有一天，你不是叫我拿水果給女兒嗎？阿孫一聽到我跟他媽媽說話，丟下手中的玩具，尖叫著從房間沖出來，牽住我的手不肯放。我跟他說：‘錫安，你叫阿公，叫阿公啊！你叫一聲阿公就來陪你玩。’阿孫雖然沒有叫我阿公，但他發出了更多的‘哇哇哇’，又著急又用力，臉都紅了。所以阿孫都懂，阿孫知道我們是誰！”

爸爸說完，媽媽開心地說：“真的嗎？我明天要去看他！”

兩人自顧自地討論起來，拿著話筒的我吸吸鼻子，深呼吸之后說：“不了，我明天就回來。”

第二天晚上，我就開了將近一個小時的車回家，倒車、停好、拉起手剎，心里覺得好踏實。今晚爸媽都在，我幾乎可以聞到樓上的飯菜香，聽到兒子在阿公阿嬤身邊開懷的笑聲。

唉，我實在是個三十好幾的老女兒啊！（摘自《總有一個人，愛你如生命》長江文藝出版社 圖/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