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顧文豪
我的腸子生氣了
◎ 顧文豪

我曾向一位研究西方情色文化史的朋友請教,何以文藝復興時期的雕塑,男性的陽具較之古希臘都比較小。朋友答,原因在于當時流行同性戀,陽具過大,造成的傷害也就太大。這個解答令我印象深刻,并非我對男風之習有多大興趣,而是朋友的話給了我一個啟發,看似無辜的身體,其實總在彼時彼地的歷史文化中。換句話說,閉口不言的身體,原來裹藏了太多的文化信息,假若碰上有心人,自會開口說話。
譬如馬來西亞的奇旺族人,他們通過肝臟來表露感情,“我的肝很好”意思就是我狀態不錯;“我的肝變小了”則是“我感到羞愧”。厄瓜多爾人不高興的時候,以石頭粉末來鍛煉心臟,因為他們認為“憂傷住在胸部”。澳大利亞土著賓土比族則認為“胃是一系列情感的源頭”,而一個正在氣頭上的塔希提人很可能會說:“我的腸子生氣了。”
有趣之處不僅在于不同地區的人們會以不同的身體部位表達不同的情感,而是“每個器官調動發揮一些特殊的感情”。換言之,不同的器官從本質上說就是不同的詞匯,每種文化都擁有自己的詞匯、句法和表達情感的方式。
身體是迥異于語言的另一套符號系統,是后天習得的一套“社會化數據”。每一個初生的嬰孩好比一臺全新的電腦,裝載了人類自身最根本的文化數據,這套數據唯有“聯網”——即與他人產生聯系——才能被激活。這一后天訓練的過程,本質上是一種“選擇”的過程,即在諸多文化可能性中做選擇。最終隨著成長,個人需要“不斷地縮小感受和表現的可能性,將其情感狀態置于社會聯系框架內”。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嬰兒啼哭時,如果一個母親假裝不理不睬,此時,原本作為“母體的延伸”的嬰兒,就必須學習慢慢把自己從母體中剝離出來,開始與周遭保持既不過分親密也不過分疏遠的正確距離。
對于能用眼睛看、用耳朵聽的人來說,他人是沒有秘密的。即使嘴唇緊閉,他們的指頭也會說話,渾身的毛孔都在表達。人們的身體語言不僅表露出情感,其本身也參與了人類情感的發展與建構。眉睫閃爍、笑顏偶露或淚流滿面,這些生物性行為的背后,既有動物本能,也藏著一段段文化的大故事。
(摘自《南都周刊》2014年第21期 圖/陳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