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銷人員是如何被洗腦的?

胡靖國+孫亮全

受經濟形勢復雜等因素影響，近年傳銷違法犯罪活動發案量較大，且手法不斷翻新。屢禁不止的傳銷，成為侵害社會經濟健康肌體的一顆惡性毒瘤。公安部5月15日通報的數據顯示，今年3月份，公安部與國家工商總局、中央綜治辦聯合部署打擊傳銷集中行動以來，各地公安機關偵破的傳銷案件近400起，涉案金額8億余元。

那么，頻頻“君入甕”的非法傳銷活動緣何屢禁不絕？傳銷人員究竟是如何被洗腦的？傳銷又有哪些危害呢？

強制留人

同吃同住同做夢

大同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副支隊長姜寶舉表示，傳銷人員以找工作、介紹職業為由，將同學、戰友、朋友及家人騙離居住地，在他們租住的廉價房屋內，對新加入人員進行“勸說”。“一般同時采取扣留身份證、財物和手機，監視、不許單獨外出、強行拘禁等方式，不擇手段地進行人員控制。”

大同市打擊傳銷集中行動中，傳銷人員小趙告訴記者，他是被網友介紹來的，“按照網友介紹的地址，住在了一個小區的頂樓。住了幾天，就被別人安排到了另外一個住處，身份證和行李都放在了原來的地方，每天都呆在屋里，和其他人一起同吃同住。”

“寢室長”李某表示，來了新人之后，他們先進行“考察”，試探、了解對方的經濟情況、個人性格情況等，具備條件的“重點培養”，盡量“不讓離開”。

傳銷組織控制人員的另一種必不可少的方式就是同吃同住。大同市公安局合成作戰處副處長馮江勇告訴記者，傳銷組織往往會在一些城市管理比較混亂的小區、城鄉接合部、城中村租住一批比較便宜的住房。大同市在最近的打擊傳銷集中行動中，在城區、南郊、御東、恒安棚戶區4個轄區就查處了傳銷人員居住的房間近1000間。“跟以前的傳銷活動相比，居住更加分散，以寢室為單位，小隊活動。”這些房間普遍比較簡陋，記者在一次隨同警方的行動中發現，一套房間往往居住十幾、二十多個人，男女混居，地上鋪上泡沫板蓋上被子就是床。平常吃飯就是自己做的白菜、土豆等大鍋飯。馮江勇說，他們刻意在寢室營造一種互幫互助的氛圍，并且有相關的規定。

記者在一本筆記中發現了這些“寢室作法”：環境保護——“不在陽臺扔垃圾，物品擺放整齊”、“三天一掃”；飲食起居——“做飯、洗碗、燒水，輪流來做”；四不——“不在樓梯口聚會，不在靠近房間的樓下打電話，不在上樓期間講話，不在寢室大聲喧嘩”、“要兩個兩個地上下樓梯”、“打電話進寢室”……

“整天生活在這種氛圍中，思維就容易僵化，然后被同化。”馮江勇說，每天這些人除了組織外出“上課”之外，他們一般同時學習，互相交流經驗，講述心得體會，描繪發財之后的夢想，鼓吹“今天的辛苦是為了明天的幸福”“辛苦我一個幸福全家人”。甚至互相幫助對方策劃如何騙取親朋好友。

記者在警方查出的多個“傳銷寢室”中，發現大量的成功學和營銷學類的書籍。警方告訴記者，傳銷人員會進行系統地“邏輯洗腦”。傳銷人員小趙稱這是“單位培訓”。

小趙告訴記者，他們每周都會有幾次外出“上課”的機會，”是別人通知的，也不知道是誰，他們組織我們去另外一個比較大的房間，少的幾十人，多的上百人“。“講課的老師往往講三兩次就換人了。講成功學、營銷學。”來自河南農村的小趙覺得老師講得很有道理。

小趙的筆記本上密密麻麻記載了許多從思想認識到行動指南都包括的筆記。“不成功的人：死要面子做鐵公雞的人，承受不住壓力的人，窮怕又膽小的人”“邀約中避免的問題：電話時間不要太長（５－８分鐘），打電話時不要說細節，說對方感興趣的事，不要說做小生意，說話流暢語氣堅定果斷”……

大同市公安局打擊傳銷專案組民警邊維磊告訴記者，現在這種聚集式傳銷，上課地點一般在城鄉接合部的廢棄工廠，“也出現了一種新趨勢，以前的集中上課慢慢變成寢室培訓，先到的培訓后到的，甚至是集體自學，更加隱蔽。”

邊維磊告訴記者，在一個傳銷組織內，達到經理級別之后就會重點包裝，“買一些豪車，住高檔酒店、公寓”，營造一種高高在上的神秘感。“給底層人員樹立一種發財指日可待、并且看得見摸得著的示范。”

大同市警方告訴記者，傳銷人員集中居住的地方多在城市南半部，寢室混居。經理及以上級別居住在城市北半部，居住的都是單間、套間或者高檔酒店。邊維磊說，車輛９０％以上都是二手的奔馳、寶馬等大部分人都認識的品牌。

“洗腦成功有一定的道理，他們運用了很多經濟規律、概念在里面。”邊維磊說，公安部門和家屬解救一些傳銷人員的時候，經常會被傳銷人員拒絕，甚至出現父母強制其孩子離開時“打爹罵娘”的現象。

頻頻“請君入甕”

傳銷花樣知多少？

目前的非法傳銷主要集中為“傳統式傳銷”、“項目式傳銷”和“網絡傳銷”三種模式。

“傳統式傳銷”即“拉人頭式”傳銷。大同市公安局打擊傳銷專案組民警表示，這種傳銷模式主要靠大規模發展下線，“是最傳統、最猖獗，也是入門門檻最低的一種傳銷模式。”今年4月30日、5月8日和5月14日，大同市先后三次開展打擊傳銷集中行動，共查獲傳銷人員3396人，重點打擊了以張某貴、羅某為首的兩個特大傳銷犯罪團伙。專案組民警告訴記者，此種傳銷多是打著“經銷某品牌產品”的幌子，采取“五級三晉制”操控手段，即從上到下分為總經理（老總）、經理、主任、主管（寢室長）、業務員的“金字塔式”五個層級，按照發展下線的情況，有三次自動晉升主任、經理和老總的機會。“主任、主管、業務員沒有工資，經理每月有3000元左右的保底工資，賣出94套產品會自動晉升成經理，一般組織發展到1000人才會產生總經理。”辦案民警介紹說。大同市打掉的兩個傳銷犯罪團伙號稱經營芭薇、嬌妮化妝品。只需繳納2900元購買一份產品即可入門成為會員，但很少有人見到產品。“每賣出一份‘產品，五個層級均會獲得一定比例的提成，業務員提15%，即450元，上面的幾個層級分別有不同的提成比例。案件中的大老總羅某每天有近90萬元的收入。”大同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副支隊長姜寶舉說，傳銷組織實行的是“收支兩條線”，賣出的先上繳，然后回返。同時，這種傳銷模式還存在“退出模式”。為避免“金字塔”塔尖的數量過于龐大，在這兩個案子中，當一名老總底下有三個人生成老總，那么這個人自動出局，但是會有290萬元的巨額回報。

“項目式傳銷”是一種高端傳銷，出現時間較晚，多是打著投資某項目的旗號進行，目前在南方比較流行。”山西省工商局直銷監管處處長郭新安表示，這種傳銷有一個較高的門檻，對人數限制也比較嚴格。5月份審理的“廣西一號傳銷大案”的“1.18”組織、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系列案”，涉案人員多達7300余人，涉案資金累計數億元。 5月15日，杭州淳安偵破一起“1040”類組織、領導傳銷活動案件，逮捕犯罪嫌疑人6名，刑事拘留犯罪嫌疑人7名，涉案金額1100余萬元。姜寶舉表示，這種傳銷打上了“純資本運作”的幌子，傳銷分子鼓吹“國家扶持項目”“國家秘密項目”“陽光工程”等名目，只需投資69800元，就有希望在二三年后獲取1040萬元高額回報。“脫離了賣產品的范疇，只傳人頭，傳概念。”與傳統式傳銷大量拉人頭不同，這種傳銷門檻更高，且出現“29單出局”“發展到29名下線時自動出局”現象。姜寶舉告訴記者，這是由于之前非法傳銷罪入刑需要滿足“三級三十人”的條件，“這是傳銷組織根據法律的漏洞而實行的規避措施。”“‘項目式傳銷依然是下面的人養活上面的人的詐騙行為。”郭新安表示，不同層級的上家瓜分著下家的69800元的入門資格錢。與傳統式傳銷“什么人都吸收”不同的是，這類傳銷組織在選擇蠱惑對象時，更注重具有一定經濟基礎的人，起碼得具備能拿出69800元的能力。

”網絡傳銷“與傳統傳銷沒有本質的區別，得利方式同樣是交納會費（或說是享受產品），然后再拉人進入作為自己的下線，如此炮制。”郭新安說，所不同的是，網絡傳銷利用網絡平臺，手段更加隱秘。郭新安告訴記者，這種傳銷模式，不局限于一地一隅，往往波及地域更廣，其花樣和手段也更為復雜和翻新，逐漸向資本投資、金融理財、電子商務蔓延。重慶今年4月份宣判的“金緣購物聯盟網絡傳銷案”以瘋狂炒作“只漲不跌”的虛擬股為主要方式，15個月席卷全國十余省市、吸納傳銷資金3000多萬元。辦案民警告訴記者，這種傳銷往往編織一個美麗的“暴富模式”——新會員在老會員的介紹下，投資一定數額的金錢，即可購買某企業或平臺的原始股票。介紹新入會的老會員可以提取一定比例的獎勵，同時還有多種復式計酬方式。

雖然目前聚集型傳銷仍是主流，但網絡傳銷發展迅猛，危害巨大，而一些傳統方式的傳銷案件中也存在利用網絡手段拉人頭的現象。姜寶舉表示，傳銷違法活動不管打著什么幌子，突出特征都是“拉人頭”，收取入門費，包括所謂“會員費”、“加盟費”、“產品費”等，參加人員形成上下級，先加入者收益來源于后加入者繳納的費用。

社會學家

非法傳銷為何難禁絕

山西省社科院人口研究中心主任譚克儉認為，傳銷這種專門欺騙親朋好友的行為對社會誠信造成巨大影響，破壞社會誠信體系。

“這種不愿意通過正當渠道獲得收入，投機性的手段容易對人造成靈魂腐蝕。”譚克儉說，除了助長參與者“不勞而獲”投機心理之外，因為傳銷而導致親朋之間的信任度逐漸降低，久之必損害社會誠信體系。譚克儉表示，存在多年的傳銷“老模式”依然“屢試不爽”的一個重要原因是，現在人們存在畸形的利益追求心理。“正常致富手段緩慢而辛苦，人們通常不愿意采取，而傳銷迎合人們快速致富的心理，給人以幻覺，并且方式簡單、輕松。”

“創業、就業渠道不暢通是另外一個重要原因。”譚克儉說，目前社會市場工資水平比較低，就業形勢不好，創業的門檻又太高，一些人不愿意付出辛苦，就開始走歪門邪道。

譚克儉同時表示，傳銷組織的迷惑性較大，洗腦有相當大的“威力”。傳銷組織專門組織一批能說會道的人，編造一些虛假的邏輯，這些文化程度不高或者認識有偏差的人對這些邏輯關系、破綻認識不清，很容易被洗腦。大同市公安局打擊傳銷專案組民警邊維磊也表示，目前傳銷組織運用的傳銷公式、計酬方式、分級模式都有一定的科學性，對進去的普通成員很有威力。

邊維磊告訴記者，一些案件中的傳銷人員往往來自比較貧困的家庭，沒有合適的工作，急于致富證明自己，“進到傳銷組織的這些人中有一部分在知道是傳銷行為后，也不愿意自動離去，很多人認為要將已經繳納的數千元‘本錢掙回來，甚至盈利，結果越陷越深。”

“組織違法傳銷活動門檻低是傳銷泛濫的一個重要原因。”譚克儉說，傳銷類似于賭博，隨便有個由頭就可以進行，傳銷的組織者隨便虛擬一種產品或者概念，就可以進行非法傳銷活動。

山西省晉一律師事務所資深律師任建榮表示，針對目前打擊傳銷面臨的新形勢，最高法應該有更加具體細化的司法解釋，“如什么情況判三年，組織人數和金額增加到什么程度適用什么級別的處罰”等。

公安、工商相關執法部門表示，害人不淺的傳銷屢禁不止的另外一個重要原因是，執法部門在對傳銷的打擊方面存在著一些困難。

山西省工商局直銷監管處處長郭新安告訴記者，目前社會上存在的傳銷都是“異地聚集、流竄作案”，打擊難度大。山西省近年傳銷猖獗的大同、臨汾、晉中、忻州等地都是在交通比較便利的同蒲線一代。“大同市這兩年傳銷猖獗，除了本身空置房比較多、房租便宜提供必要條件之外，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大同處于三省份交界的地方，與內蒙古的鄂爾多斯、河北的張家口、陜西的榆林互為犄角。”郭新安說，一旦某個地方打傳形勢嚴峻，這些組織就會進行收網式集體轉移。

大同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副支隊長姜寶舉表示，傳銷組織規模龐大，往往單線聯系，掌握組織者的犯罪證據比較難，偵破需要大量的警力，而且組織者一般都是異地操作，也加大了難度。

郭新安提醒廣大民眾，無論是何種形式的投資，許諾有高額回報，并要求加入時一定要慎之又慎。參與某種經濟活動之前首先要進行基本的識別，一般來說，經濟生活中快速致富的方式很少，承諾“一夜暴富”的“天上掉餡餅”式投資一定要警惕。“不慎進入傳銷窩點之后，首先要保護自己。”姜寶舉說，把自己的人身安全和財物保管好，記住犯罪嫌疑人員的地址、電話、特征，及時給當地公安、工商部門報案。

（摘自《新華每日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