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現在怎樣讀“雞湯”

龐潔

“為什么心靈雞湯現在成了一個貶義詞？”這是知乎網站上正在熱議的一個話題。有人列舉了兩個故事來說明這種湯的不靠譜：其一是說一群年輕人去求職，老板說，千萬別去推公司里的一扇門，然后就走了。有個年輕人去把門打開，里面一張紙條：你被錄用了。這個故事說明做人要敢于嘗試。第二個故事是說一個年輕人幫一個老人看箱子，老人說不能打開，然后年輕人就沒打開，老人回來，對他狡黠一笑，說你真是一個好青年，我會給你幾百萬創業基金。這個故事告訴我們要誠信。然而到底這倆故事要讓人怎么做？汗，非常汗。

錢理群先生在批評于丹現象時寫道：我們在考察2007年所出現的有關孔夫子的當下命運的各種高論中，都發現了知識分子和體制的曖昧關系，于是就提出了某些知識分子在現行權力結構中所扮演的角色的問題。就禁不住要像魯迅那樣對今天的中國知識分子帶頭羊們提出這樣的問題：你們要把中國老百姓引“往哪里去”？

雞湯文，溫暖不是問題，問題是，它忽略智商！即便不是婚戀專家，也知道“你嫁的人不一定是你最愛的那個”（問題是你怎么斷定誰是你的Mr/Mrs Right），即便是普通人也知道“真正的幸福只和心靈相關”（問題是很多人還在糾結現實的雞零狗碎，還沒有奢侈到關懷心靈哇）。正因為雞湯文本身的邏輯混亂、粗制濫造、矯揉偽飾，一味地麻痹心靈而忽略現實，連微信朋友圈都開始抵制雞湯文，要求上“干貨”的時候，我們再來回到“重讀經典”這個問題上。

浩如煙海的古典文學給我們提供了豐富的精神食糧，不得不承認，其中也包括雞湯。那么，古代的雞湯怎么寫？

先放過被揉捏得稀巴爛的《論語》，今天我們來讀讀《說苑》。《說苑》作為古老的小品文，里面有很多哲理深刻的哲言警句，亦記載了許多故事。

比如談及哲學上最普遍的“知與行”的關系，“君子博學，患其不習；既習之，患其不能行之；既能行之，患其不能以讓也。” 君子學識淵博，但是就怕他不能反復溫習；就算溫習過了，也擔心他不能真正去行動；就算有行動，就怕他自恃才高，不知道謙讓。仁義、恭敬這些我們從書中學到的思想，需要我們在對長輩、對朋友的行動中才能體現出來，只有這些都做到了，才算學有所用。正如劉向總結的另一句名言：君子之學也，入于耳，藏于心，行之以身。

再比如處世哲學，“卑賤貧窮，非士之恥也。”一個人身份低賤沒有錢財，這并不是他的恥辱。真正的恥辱是不明白道理，自高自大或者妄自菲薄。“出言不當，反自傷也。”說的話不恰當，反而會讓自己受到損傷；說話得體，讓雙方都能感到愉快。

治學篇中也有“少而好學，如日出之陽；壯而好學，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學，如炳燭之明。”這樣的佳句，概括了人生學習的不同階段。恰好應和了古人的另外一句治學名言“少年讀書如窗中窺月，壯年讀書如階前仰月，老年讀書如山頂望月。”

這樣的文字，并沒有硬塞道理，而是循循善誘，古人熬雞湯真是很注重火候，能起到真正滋補身心的作用。不像今人，熬湯的雞要么太嫩、要么太老、要么都是吃了抗生素催長劑的肉雞，總之，不是從前厚道質樸的老母雞了。

《說苑》作為劉向的一部諫書，有明顯“依經立論”的特色。如：

曾子有疾，曾元抱首，曾華抱足，曾子曰：“吾無顏氏之才，何以告汝？雖無能，君子務益。夫華多實少者，天也；言多行少者，人也。夫飛鳥以山為卑，而層巢其巔；魚鱉以淵為淺，而穿穴其中；然所以得者餌也。君子茍能無以利害身，則辱安從至乎？官怠于宦成，病加于少愈，禍生于懈惰，孝衰于妻子；察此四者，慎終如始。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故事最后，引《詩·大雅·蕩》中“靡不有初，鮮克有終”作總結，告誡人們做事情自始至終都應謹慎。

如果現今的導師們在燉雞湯的時候，能向先賢學學如何配料，既能提供滿滿正能量，又能在閱讀中體會古典文學的魅力，諸如《姑娘啊！可長點心眼啊》《人生不得不提的30個忠告》《遇到這種女人，請格外珍惜》這類文字應該不會泛濫了吧……

《說苑》中還有很多的小故事，遠比“富翁與漁夫的對話”深邃。試舉一例。

曾子蕓瓜而誤斬其根，曾皙（曾參的父親，也是孔子弟子）怒，援大杖擊之。曾子仆地，有頃乃蘇，蹶然而起，進曰：“曩者參得罪于大人，大人用力教參，得無疾乎？”退屏鼓琴而歌，欲令曾皙聽其歌聲，知其平也。孔子聞之，告門人曰：“參來，勿內也。”曾子自以無罪，使人謝孔子。孔子曰：“汝不聞瞽叟（舜的父親的別名）有子名舜？舜之事父也，索而使之，未嘗不在側；求而殺之，未嘗可得。小棰則侍，大棰則走，以逃暴怒也。今子委身以待暴怒，立體而不去，殺身以陷父不義，不孝孰是大乎？汝非天子之民耶？殺天子之民罪奚如是？”以曾子之材，又居孔氏之門，有罪不自知處義，難乎！

這幾乎是家暴的古代版，聯想到浙江12歲女孩因抄作業被其父毒打致死，即便是孔夫子，亦能警覺有時候孝道是人性的逆襲。在當代類似慘劇頻發，談“愛與自由”尚奢侈，先從簡單平樸的“人性”溫習吧。

“高山之巔無美木，傷于多陽也；大樹之下無美草，傷于多陰也。”（《說苑·談叢》）。彪悍的人生固然不需要解釋，但彪悍的人生在虛無的某一瞬間也需要雞湯的慰藉，無論在高山之巔還是大樹之下。不過給這雞湯，多加一劑“古典”的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