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曾對80后說:“現在80后壓力很大,我們把好果子吃完了,剩下的全是壞果子。”這句話開始我很認同,一樁又一樁的新聞,使得我們仿佛處在史無前例的信任危機中,對社會、對人性乃至對自己。但是后來越想越覺得,作為一個80后,我不能這樣說。壞果子一直都是壞果子,雖然現在也好不到哪兒去,但未必能夠說最壞。而我們自己對待果子的態度、能力以及行為,卻變得多了。
我們主要的壞果子是:高房價,對社會的不信任,醫療問題,上學就業問題,甚至愛情、世界觀的失落。
但是每個人都曾經面對壞果子——我們的父母輩、祖父母輩,他們面對的更壞,他們不僅面對懷疑,還有真正的戰亂、饑餓、流離和死亡。
讀《沈從文書信集》,在兵荒馬亂的年份,他行走在外,裹著薄被子睡在船上,看星星,聽水從船下流。小女子張兆和在家,整理一大家子家當,扶老攜幼千里迢迢避難。林徽因、梁思成逃難的時候在李莊遇到那樣差的環境,生病,發燒,肺炎……仍然想出各種辦法繼續研究,苦中作樂。他們有某種堅持,某種信念。
我很懷疑,自己面臨這一切會怎么樣?我想我很難淡定而堅持地繼續做什么事情。因為我心中沒有信念,無論是對學術還是對人性,或者對人生。我感到自己的狹隘——缺乏信念以及堅定的堅持、改變世界的愿望。我的世界觀很現實,雖然我曾經理想化過,但是在洶洶大潮的裹挾下,在各種廣告以及現實生活壓力的引導下,逐漸變得現實,工作變為一種謀生的工具,生活的目的或許是更好的房子、家園、旅行,但不會有改變世界在里面。于是我變得容易為了現實而輕易妥協,將工作當作一個謀生的手段,將工資作為衡量的方式,我容易抱怨,然而自己本身都不能堅定,不能避免不做自己所抱怨的事情。
當然,我可以抱怨是世界給我這一切——從小教給我們一切關于正義和公平的童話,然后又給我們這樣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讓我們如何在里面堅持理想?這是壞果子,當然。
但是我們的父母輩、祖父母輩,他們豈不是面對同樣的或者更壞的果子。他們的果子壞到自己甚至沒有那么多時間去想,去糾結我們現在糾結的問題,活著對于他們是一個更樸素的問題。男人和女人沒有機會去想那么多愛不愛,怎么愛,他們沒有辦法如我們這樣去精心照顧一個孩子,沒有說出的情感,沒有化解的問題,或許比我們還多。然而,他們當時有某種行為規范、對自我的約束以及做人的準則,很多是我們難以做到的。
我們總覺得自己面臨了最壞的果子,其實我們的果子里很少會包含戰亂、流離、死亡,也不會有亡國滅種的危險,不會有妻離子散的痛苦,很少有身體的磨難——熬夜加班就足以算是肉體的磨難了,而超越身體極限的勞動、饑餓,也是我們不可想象的。我們覺得果子壞,因為我們變軟弱和不堅定了,因為我們開始的時代較好,因為生活在一個相對平和富饒的時代,所以擁有的物質、愛、信任、關注,都較以前更多。我們沒有見到太多苦難,所以我們理所當然地認為一切都該是我們的,公平、正義、對社會的信任、人與人之間的關愛、理想、富饒……所以面對壞果子的時候,我們多么不鎮定,多么容易憤怒。當然,公平、正義、對社會的信任、人與人之間的關愛、理想、富饒,這是應該的,每個人都有權利要求和得到。然而自己卻沒有力量,既不堅定也不能理智地面對或轉化成建設性力量。甚至我們在抱怨的時候自己也在做制造壞果子的社會體系的一部分。這樣的我們,有什么權利抱怨這些壞果子被自己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