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架

從西安噴泉廣場坐一種小車回酒店的時候，我和穎杰還是不可免俗地大吵一架——為了該給司機多少錢。我說咱們給了錢趕緊走省得妨礙交通，穎杰覺得沒送到指定地點當然要扣幾塊錢，然后我們互相指責對方自私自大，一個小時之后倆人突然和好，幾乎要抱頭痛哭。

后來想想難免覺得可笑。穎杰說，她大姨也是開這種小車的，知道這些人一晚上能賺很多錢，更何況他沒把我們送到地方，有可能還繞路了。可我不相信他們過得真有那么好，我看過他們怎么拉客，怎么搶活，怎么蹲在廣場邊上啃饃饃，我沒辦法硬下心腸為了幾塊錢追究這些人到底有沒有繞路。何況價錢是一開始就談好的，繞了是他的損失不是嗎？可穎杰堅持原則，認為對方沒有完成承諾，那么我方也有理由改變兌現款項。在向我普及了一通經濟學原理之后，她一本正經地告訴我，這么情緒化是不行的，活到這把年紀還這么感性基本上預示了我今后在感情方面的悲慘命運……

以前有一個朋友批評我在博客上寫日記，說這種東西“毫無理性”，且夾雜太多私人感情，讓人費解。對于這種把自己的審美趣味強加在別人身上的做法，我有點兒驚訝。說到底，我們感知這個世界的時候，并不是只有理性因素，不論是對待一個人，一個城市，還是一個國家。我不會因為“在蔬菜中苦瓜的維生素是最豐富的”而去大啖苦瓜，因為我覺得它苦。正如我不可能因為一個人過于感性、優柔寡斷就痛心疾首要帶領他走上理性客觀的正道，也不會因為一個人家世好、長得帥、情商高就非要愛上他不可。當然，這些事都是如此地“邏輯正確”、“前景光明”，可我們中絕不在少數的那些人毅然決然選擇了“邏輯不正確”的人和事，活得看上去失敗痛苦但卻隨心所欲，為什么這種人就不值得提倡不值得喜歡？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地下室手記》里說：“你們為什么這么堅定，這么鄭重其事地相信，只有正常和積極的東西——總之，只有幸福才對人有利呢？對于什么有利什么不利，理智不會弄錯嗎？要知道，也許，人喜歡的不僅是幸福呢？也許，他也同樣喜歡苦難呢？也許，受苦與幸福對他同樣有利呢？”是啊，你們就這么肯定嗎？誰有理由篤信自己的那一套世界觀就一定正確呢？

日益單一的價值取向是不是我們要走的唯一的路？像我這種十五六歲就離家，沒被父母苦口婆心“勸導”過的孩子，要用什么事實向他們證明我的確擁有了更好的生活？在婚姻、家庭、車子、房子、工作這些可量化的標準之外，到底又有什么能真正衡量一個人的價值？獨立的思想、自由的靈魂、毫不功利的愛情、或對或錯的人生經驗，這些是否也能納入其中？

我們每個人都不免發出這樣那樣的疑問，大的如陀思妥耶夫斯基都發出的世界觀的疑問，小的如我們這些雞毛蒜皮婚姻愛情價值觀的疑問。以至于我們花費了太多精力，不厭其煩地跟身邊的人解釋自己的價值觀以及自己愛與不愛的理由，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多久才能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