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筆花鳥畫之傳統表現觀念的突破

張聞

花鳥作為中國畫傳統繪畫中的表現題材， 不僅是因為它的賞心悅目，而且因為在文化精神層面上有了其自己的寓意。“盡物趣之天然，花鳥相關照”的巧妙構思，在傳統經典的工筆花鳥畫作品中比比皆是，它們所表現的幾乎都是自然界中花草禽鳥安然閑適的一種生存狀態。其最大的特征便是最大可能地展現出自然界中鳥語花香給予人類的一種恩賜和審美享受，他們將花鳥的鐘靈毓秀描繪于絹素，賦予花鳥以完美的生命。這與古代“天人合一”的道家哲學思想相聯系，也反映著農耕時代對于自然的一種審美理想。當工筆花鳥進入現代，在其表現觀念和審美情趣上逐漸賦予了自己的時代氣息，相對于“天人合一”的繪畫理念來講更加注重作者個人觀念性的表達.我們從下面兩個方面來加以分析。

第一，從室外轉移至室內。隨著時代的變遷，當代花鳥畫家所生活的社會環境與古人有著翻天覆地的變化。生活環境的變化帶來了思維觀念的創新，一些年輕的花鳥畫家打破傳統花鳥畫以表現自然為母題的框架，將自然界的花鳥與現代人的生活緊密聯系起來。他們更有興趣以花鳥題材為媒介來表達當代人的生活觀念。在這些畫家眼里花卉和禽鳥不再僅僅是自然的一部分，它們可以根據自己表達的需要巧妙的安排進入人為的生活場景中。他們在講究畫面視覺形式感的同時借鑒當代藝術樣式或經典物象，以及西方靜物畫的圖式感來與之相結合，隱喻出個人的觀念化，突出表現私人化的精神世界和生存狀態，帶給我們前所未有的繪畫理念。

現代花鳥畫家雷苗就是這一風格的典型代表。雷苗的作品以靜物似的“瓶花”最具代表性。她的作品與傳統工筆花鳥畫之間最大的區別在于處理圖像時的視角轉換。她的大量作品都不再是程式化的，習以為常的傳統圖像，而是一種個人化的方法，并且是一種別有靈性的女性化視角的體悟和訴說。比如她將折枝的花卉放置在玻璃器皿中、桌上的盤子里，又或是柜子里的抽屜中，這種獨特的立足點進一步確立自己的女性化視角。雷苗的注意力在于關注這些離開了故土，離開了根系和主干，被動地進入一個陌生的他者空間里的一群短暫生命體。訴說著它們的凄美和孤寂，隱喻著背后種種委婉曲折又難以表達的情思。比如她的《兩種蘭》《紫花繡球》《雙瓶》等，自然界的花卉被分割在不同的玻璃器皿中，這些玻璃器皿透明而易碎的特質也和花兒一樣成了一種隱喻。玻璃器皿或立或倒，姿態各異，器皿內盛有清水，或清澈透明或流淌在其周圍，這所有的一切營造了一種氛圍一種情鏡：既沉迷于瞬間的美麗，生動而活潑，卻又挽回不了永久的枯萎和頹廢，訴說著一種生命不可承受之輕。

另一位代表人物是高茜。“看著這些瓶花，心里便有一種莫名的沖動。于是聽著悠揚的音樂，在案頭拿起筆一筆一筆地描繪，把這些無語的生靈畫在紙絹上……對于技法，高茜表現出的素養是古典式的、學院式的文人畫傳統，她的作品顯然具有宋畫的風范，畫面空、開闊，線性造形如春蠶吐絲般嚴謹，但筆意中又顯然透露出女性的纖細和娟秀。她的作品一般由平視取象，大抵上乃實寫所見，多繪幾何平直的桌上置有古瓷花瓶，瓶中蓬勃開放的鮮花與繞花撲翅的蜻蜓、蝴蝶，動靜相諧。盡管這是一個極為平常的室內景致，但高茜的畫面一片靜謐的氣息，從而透露了畫家那一份寧靜閑適的心境。”②高茜的生活環境與生活方式，使她的審美理想更貼近于她當下所觸及的視覺經驗。自然環境中的禽鳥草蟲逐漸被移位至室內，一叢自然開放著花卉被插入注滿清水的玻璃器皿，自然的鳥鳴代替為室內的音響。于是大自然的空間轉變為室內氣息，在清澈之間有種安閑的味道，符合現代人的審美情調。在這樣的狀態下畫家自然的會將視線轉移到馬蒂斯、莫里斯、霍克尼的畫面里，從中尋找現代感與傳統工筆畫融合的途徑。她以詩人一般的情懷去融解畫筆下的造型，向我們娓娓描述著現代都市女性的自我生存狀態和內在意識。這些私人化的隱喻形式在傳統工筆花鳥里是從未出現過的。

第二，突破真實空間再現的模式。不再以“轉移默寫”為宗旨，不再拘泥于根據特定時空中的真實景物為描寫對象，而是要求表現自己的獨特感受。傳統花鳥畫家在對于自然的觀察上有著精細入微的精神，從流傳至今的經典作品里我們不難看出，無論是植物、禽鳥或者與之相關的環境、氣候都是非常科學的。我們可以不僅可以根據生物知識鑒別出畫面里禽鳥的種類，而且可以了解其所生活的自然環境。當代的花鳥畫家由于其生活環境和思維方式的改變，其注意力和切入點也隨之發生了變化。古典的折枝表現形式或者自然場景的再現形式已經遠遠不能滿足現代花鳥畫家的精神理念和創作目的。他們不再被真實空間里的自然規律所束縛，在借助花鳥畫題材的前提下主觀的進行編排。在這些畫家的創作里，原來具體的空間被打破，一種現實與理想，真實與非真實的幻境出現在畫面中。這些情境大都遠離了真實，有些甚至反常規、反事理。他們從個性化的認知出發，借助花鳥的形式語言表達著與傳統工筆花鳥完全不同的語境，反映了自己對于當代社會的體悟，是對自己心靈放逐的一種自由。

比如徐累的畫面構思，通常都是在一些靜謐而不可思議的空間中呈現的：佇立于水中央的白馬，停在明式太師椅上的鸚鵡，掛在鹿角上的帽子，古老的地圖……帶著幾分冷幽默。精心而簡潔的布局，不僅運用了中國傳統戲劇中虛擬、象征的手法，也更多地借鑒了西方超現實主義的觀念，即將物體以現實中不常見、甚至不可能的方式并置于畫面中，借此達到一種奇幻的視覺效果和心理效應。在這里，作者將一些帶有文化含義的符號像擺置道具那樣組合在了某種情境中。由于缺乏了習慣的邏輯關聯，我們不得不以一種熟悉而陌生的方式重新打量它們，從而擺脫審美的慣性思維，獲得新的審美體驗。徐累的藝術風格在于隱現出一個純粹的審美意象世界，這個世界只屬于畫家個人，超脫于現實世界，更無法被劃入任何既定的傳統、流派之中。所以他將自己的作品稱為“四不像”：材料傳統，形制現代；遠離時代的“意識形態”，卻反映了普遍的人性困境；以現代“觀念”命題，看上去又符合傳統藝術的精致樣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