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水河的石頭(組詩)

鄧永隆

淚眼石

雖然是主人起的石頭姓名

卻也吸引不少流連的眼睛

那眼角的一滴淚

說不定藏著千萬年的隱情

當這塊石頭從紅水河中撈起

那雙眼總是淚流不盡

主人同情地拂過衣袖

但愿能拂去它心頭的苦衷

第二天石淚依然不干

這時主人才意識到它在高興

它看見過山瑤的子孫停遷了腳步

盤山的新路留下人間不變的彩虹

我好奇地把淚石看了一眼

淚水—下莫名地奪眶而出

它使我想起初戀的那個人

也是流著淚離開永無蹤影

似乎這枚淚石看透紅塵

才使得它的身價節節攀升

只憾我沒有十萬八萬

把遺憾留給石商們去競爭

忘情石

曾經打撈起希望也打撈起迷茫

我的姑娘啊

今天撈起的這塊石頭

會給你帶來傷感

那石頭上的斷橋

偏偏有—對男女含淚相向

橋下的急流回頭無望

一路訴說著情斷義絕的悲涼

我的姑娘，請相信

這不是我們的人生預感

我已把這“忘情石”賣了

你也該把這石頭慢慢淡忘

流浪石

不知紅水河的哪股浪把你推到村口

你就成了鄉親們千年的朋友

光潔如云紗浣洗

純樸如榕根敦厚

石頭啊石頭

從此你成了有心腸的石頭

可憐的村姑依偎在你的身旁傾訴

悠閑的老人常把靈魂在此放牧

每當我坐在你光潔的身上

就像乘上天地間的一葉小舟

冥冥中閉起雙眼

夢一樣追尋心靈的自由

忘記了我人間的肉體

在時間的浪濤里漫游

一路飄升

已無所求

把無根的魂靈

穿越在遙遠而陌生的星斗

把我的心融人石頭

流浪在茫茫宇宙

英雄石

登石一呼，地動山搖

看去是我壯人的一個頭顱

耕地的丟下犁頭

手持竹竿當長矛

饑寒交迫的人

在石頭邊伸直了腰

共產黨的太陽是他帶回山溝

農民運動掀起山嶺的波濤

“三兩洋鐵打把刀

掛在身邊動搖搖

誰人敢攔革命路

不斷頭來也斷腰”

紅水河邊紅棉花開

戰士的熱血，心中的狂潮

英雄的石頭，臥地的軍號

韋拔群，壯族人的驕傲

懷念石

爺爺曾經對我說

從紅水河邊扛回家的這塊石頭

鄧政委曾經坐過

在火灶邊他抱過我

說我衣服少偎在懷里暖和

他端起我們窮人家的粥碗

他吃一口，喂我一口

同一碗玉米粥快樂地喝

那時我太年幼

只記得來我家的人很多

火塘邊一條木薯分著吃

淡淡的紅薯酒，甜甜地分著喝

過后我才知道，那一聲槍響

百色起義的紅旗映亮山河

金銀花開又落，一晃幾十年過去了

我的根根白發點燃了記憶的烈火

我懷抱著孫兒

把這塊石頭輕輕撫摸

懷念之情依然不盡

不斷在我心頭涌起重重浪波

姐妹石

月落星垂，一夜未睡的

是我的妹妹

逃出惡霸家門，參加游擊隊的

是我的妹妹

一塊石頭上并肩坐

舍不得離別的是我的妹妹

不流淚，不心碎的

是我的妹妹

心掛著山高水遠

云走霞飛

等不回來的

是我的妹妹

今晚我拿著妹妹的遺物

幾多思念，幾多心碎

摟著這塊石頭，像摟著英雄的妹妹

不老的十八歲啊，

讓我抱著你，并肩再坐一回

祈福石

祈福石，不老的嫁妝

九十年，陪伴在奶奶身旁

聽一年年春夏花語

看一歲歲滿垌金黃

從茅屋中的苦歌奮起

到今日樓中，兒孫滿堂

祈福石，無甚悲傷

看著我奶奶，閉眼走得安詳

村莊里的歌謠

傳播著奶奶的喜喪

祈福石，倒數百年

人們又見那位山村漂亮的姑娘

在梯田上

背簍里裝著太陽和月亮

裝著帶有汗香的谷粒

裝著她激情的歌唱

夢夫石

石頭啊，我知道你有多少心事要傾訴

石頭啊，你是我丈夫未亡的靈魂

你是我日思夜想的心肝肺腑

我丈夫就死在你身邊

死在打撈石頭的深深河谷

你今天雖然價值百萬千萬

卻難以抵押我心頭的萬千痛楚

我曾經告誡我

世上千條萬條路

不要為財富走進末路

石頭啊，石頭啊

依偎著你就像依偎著我的丈夫

輕撫著你

我的心陣陣抽搐

恨你，我的人格似受到侮辱

愛你，我的丈夫為你已付出生命的全部

在我生命最黑暗的年月

我曾向無望的夢境求助

讓那已經破碎的美麗

重新獲得溫柔的愛撫

只愿做一個簡單的女人

把夫妻恩愛當做最大的財富

石頭啊，石頭啊

你永遠是我心靈慰藉的小屋

你是我精神大廈的頂梁柱

我愿夜夜乘著夢的小舟

只望能夠相遇相擁抱頭痛哭

責任編輯陳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