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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學者唐德剛教授認為,自有近代外交以來,中國出了“兩個半”外交家,周恩來總理就是其中的“一個”。
關于1976年1月,聯合國總部“破例”給已故中國國務院總理周恩來降半旗的故事,雖然至今仍沒有一個確實的版本,然而圍繞周恩來總理去世所發生的一切卻成就了他另一個不朽的傳奇——1976年初的時候,與中國建交的國家只有103個,但卻有130個國家的黨、政領導人發來唁電、唁函,幾乎所有重要國家的報紙、電臺都在第一時間播報了這一消息,更讓世人矚目的是,聯合國《旗典》中規定的哀悼領導人的降半旗儀式,第一次應用于一位現職去世的國家領導人,甚至突破了《旗典》中關于降半旗最多兩天的規定,一個星期時間聯合國總部上空沒有升起任何一個會員國的國旗……
從1976年1月8日那一天起,著名作家冰心,每天都要在家中,為周恩來總理敬獻一束鮮花。在老一代人心中,他是集聚了這個民族的無數優良品德的化身,從他的身上,人們可以真正明白“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內涵。
1972年5月,周恩來在檢查身體時發現尿中有癌細胞,隨后被確診為膀胱癌,但他不僅繼續擔負著常人難以承受的繁重工作,而且承受著來自黨內外巨大的政治壓力,同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在批判極“左”思潮、“組閣”、“反對經驗主義”等重大問題上進行了頑強的斗爭。他在毛澤東的支持下,逐步推舉鄧小平重新走上黨和國家的領導崗位,成為自己的接班人,為中國今后的前途和命運作出了重大貢獻。
周恩來自1974年6月1日住院到1976年1月8日逝世,共做了大小手術13次,平均每40天左右就要動一次手術。只要身體尚能支持,他就繼續堅持工作。這一時期,他除了批閱、處理一些文件外,同中央負責人談話161次,與中央部門及有關方面負責人談話55次,會見外賓63批,在會見外賓前后與陪見人談話17次,在醫院召開會議20次,出醫院開會20次,外出看望人或找人談話7次。
他拖著只剩下30.5公斤的重病之軀,繼續頑強地工作著。周恩來住院期間,依然自己動手起草或批閱文件。他歷來反對那種只動腦不動手、甚至既不動腦也不動手的領導作風,每天送給他的文件都由秘書或鄧穎超帶到醫院。看文件時間長了,他感覺很疲勞時,才讓秘書或鄧穎超念給他聽。
周恩來將第三次大手術后的病情及治療情況致信毛澤東,告知主席這段時間“恢復好,消化正常,無潛血”,但“膀胱出血仍未斷”,癌細胞屢有發現。經與中央常委四人研究后,決定提前進行膀胱鏡電燒治療。信中還說:“我現在身體還禁(經)得起,體重還有61斤。一切正常,可保無虞,務請主席放心。”信中還請毛澤東“早治眼病”,以利健康和工作。當晚至次日凌晨,做手術治療。僅一周后,又開始接見外國來賓,同有關負責人談話,審閱報告并作批示。
1974年9月7日,周恩來不顧病情的嚴重惡化和醫護人員的一再勸阻,堅持會見了伊利耶·維爾德茨率領的羅馬尼亞黨政代表團。這是周恩來生前的最后一次外事活動。當談到自己的病情時,他坦然而又肯定地告訴客人:“馬克思的‘請帖,我已經收到了。這沒有什么,這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自然法則。”接著,他充滿肯定地說“我現在病中,已經不能再工作了。鄧小平同志將接替我主持國務院工作。鄧小平同志很有才能。你們可以完全相信,鄧小平同志將會繼續執行中國黨和政府的內外方針。”這次會見,只持續了短短的15分鐘。
1975年9月20日下午,周恩來做了住院后的第四次大手術。鄧小平、張春橋、李先念、汪東興和鄧穎超等來到醫院手術室外守候。周恩來清楚,施行這次手術的后果很難預測。為此,在做手術之前,他做了三件事情。第一件事是,在進入手術室前,他讓工作人員找來自己1972年6月在中央批林整風匯報會上作的《關于國民黨造謠污蔑地登載所謂〈伍豪啟事〉問題》的報告錄音記錄稿,用很長時間仔細地看了一遍,用顫抖的手簽上名字,并注明簽字的環境和時間:“于進入手術室(前),一九七五年九月二十日”。第二件事是,在生死難料的情況下,他把自己的全部希望寄托給老戰友鄧小平。在進入手術室的前一刻,躺在推車上的周恩來示意停下,輕聲問道:“小平同志來了嗎?”鄧小平立刻跨步上前,靠近推車。周恩來吃力地抽出手來,緊緊握住鄧小平的手說:“你這一年干得很好,比我強得多!”周恩來的話,一方面是對鄧小平的工作給予了高度的評價,鼓勵他繼續大膽地干下去;另一方面是警告張春橋一伙人:我和毛澤東同志是堅決支持鄧小平的,你們想打倒他,黨和人民是絕不會饒恕你們的!第三件事是,在進入手術室時,周恩來大聲說:“我是忠于黨、忠于人民的!我不是投降派!”以表明自己在重大原則問題上遭受“四人幫”誣蔑時的嚴正態度。在場的鄧穎超要汪東興將此情況報告毛澤東。
長達5個小時的手術,對極度虛弱的周恩來來說,又是一次嚴峻的考驗,但他堅持了下來。手術過程中,醫務人員發現周恩來體內的癌細胞已擴散到全身,無法醫治了。鄧小平只能指示醫療組,盡一切努力,“減少痛苦,延長生命”。
1975年10月24日,周恩來又做了第五次手術。這次手術后,周恩來再也沒能從病床上下來。周恩來一再叮囑鄧穎超:死后不要保留骨灰。在周恩來住院期間,他的妻子鄧穎超經常守候在丈夫身邊,從精神上給周恩來更多的關懷和慰藉。在充分估計到自己的“時間不長了”的時刻,對于“后事”的安排,自然成了他和鄧穎超共同商量的話題。
在他去世一周后,鄧穎超在同周恩來身邊工作人員、醫務工作者以及親屬的談話中,作了這樣的回憶:
“我自己是共產黨員,我用無產階級的堅韌性,高度地克制我內心的痛苦,在他病中還要用愉快的精神和恩來一起同疾病作斗爭。當他知道自己的病不能挽救時,一再叮囑我,死后不要保留他的骨灰。這是我和恩來在十幾年前共同約定下來的。
“1958年,恩來首先把他死去的父親,我把自己死去的母親以及重慶辦事處的一些死去的同志的墳墓平掉,進行深埋。恩來還把他在淮安幾代親人的墳墓,也托人平掉,改為深埋,把土地交公使用。在中央作出人死后實行火葬這個決定不久,我們二人共同商定,互相保證,把我們的骨灰撒到祖國的大好河山去,撒到水里、土里去。endprint
“他自己就曾經講過:人死后為什么要保留骨灰?把它撒在地里可以做肥料,撒在水里可以喂魚。他還主張人死了以后應該做尸體解剖。在他病重住院期間,他曾專門交代醫務人員:現在癌癥的治療還沒有好辦法,我一旦死去,你們要徹底解剖檢查一下,好好研究研究,能為國家醫學發展做出一點貢獻,我是很高興的。
“關于對他后事的安排,恩來曾經對我說過,喪儀要從簡,規格不要超過中央的任何人。
“一定不要搞特殊化。”
由于全身免疫系統功能已面臨崩潰,抵抗力極度下降,癌細胞在體內更加肆虐。它們每時每刻都在吞噬著周恩來的五臟六腑、骨骼與肌肉,由此引起全身各處難以忍受的疼痛;鎮靜藥物和止痛藥品幾乎失去了作用;滿臉胡茬,更顯出虛弱憔悴的病容。那雙令敵人望而喪膽、使同志倍感親切的眼睛已不再炯炯有神。他的體力非常差,呼吸與脈搏也很弱;說話聲音輕微,生命處在垂危之中。
從1975年12月中旬起,終日臥床的周恩來已無法進食,他所需要的食物只能由醫護人員用管子直接灌入胃里。這時周恩來的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進食、輸血、輸液、排液……以至連翻身都受到限制。為了減少周恩來的痛苦,醫生不得已使用了安眠藥和止痛針。但是,不時襲來的劇痛,仍使周恩來常常渾身顫抖,大汗淋漓。就是在這種狀態下,他仍表現出高度的自制力。醫生張佐良回憶:“總理用的止痛藥,開頭打一針可管上四五個小時,后來管兩三個小時……他疼得實在不行時,就把我叫進去,說,我很疼,能不能哼一哼,叫喚叫喚。聽到這里,我的眼淚都掉出來了。我說,總理,你現在愿意怎樣就怎樣吧!”護士許奉生說:“這時總理是很痛苦的,可他從來不哼也不叫。有一次他正睡覺,一下讓病痛驚醒了,就問,我喊了沒有?我們說,你叫叫沒關系的,如果你疼,你就哼哼,就叫,沒關系。他搖搖頭。”
周恩來生前一直主管臺灣工作,實現祖國的完全統一這個問題,一直在他心中占有十分重要的位置,就連在他生命垂危的時刻也不例外。1975年12月20日上午,周恩來體溫達到38.7℃。這時應約來談對臺工作的羅青長來到周恩來的床前,周恩來非常吃力地向羅青長詢問臺灣近況以及在臺的一些老朋友的情況,并且囑咐道:不能忘記那些對人民做過有益事情的人們……不到15分鐘的談話,周恩來竟兩次被病痛折磨得說不出話來,最后進入昏迷狀態。
病危之際,周恩來多次詢問毛澤東的身體狀況,詢問中央其他領導人的健康狀況,并對一些黨內領導干部、民主黨派人士、高級知識分子、文藝界人士以及過去身邊工作人員的處境和下落表示關切。他最放心不下的是中央領導權問題。他囑咐葉劍英說:要注意斗爭方法,無論如何不能把政權落到“他們”手里。
1976年1月7日,周恩來病情繼續惡化,氣息已變得十分微弱,長時間處于昏迷狀態。醫療組成員、護理人員等晝夜守護在病房,隨時準備搶救。深夜11時,彌留中的周恩來從昏迷中蘇醒。他微睜雙眼,認出守在他身邊的吳階平大夫,用微弱的聲音說道:“我這里沒有什么事了。你們還是去照顧別的生病的同志,那里更需要你們……”這是周恩來留下的最后一句話。
1976年1月8日上午9時57分,周恩來的心臟停止了跳動,享年78歲。周恩來的逝世讓全國人民陷入無比的悲痛之中。他們沖破“四人幫”的種種禁令,自發地舉行了各種悼念活動。深切緬懷周恩來的悲壯氣氛同對“四人幫”的憎惡情緒交織在一起。
遵照周恩來的遺愿,1月15日至次日凌晨,周恩來的骨灰由西花廳黨支部工作人員乘飛機撒在北京、天津和山東北部黃河入海口等處。
周恩來走了,骨灰撒向了祖國的江河大地。他似乎什么也沒有留下,但他卻又裝滿了億萬人民的心田。一個經受并戰勝無數磨難的偉人,永遠矗立在億萬人民的心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