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

顧煜

他，一個人坐在椅子上，背靠著墻，盯著壁鐘，等著……一小時過去了，他慢慢地從椅子上挪下來，顫巍巍地打開砂鍋蓋，從里面盛出一碗溫熱的中藥，青筋暴突的雙手緩緩地將湯藥送到嘴邊。不一會兒，房間里便彌漫了一股濃濃的苦澀的藥味。喝完整整一大碗中藥，他又在煮藥的小鍋里添上一碗水。又一個小時過去，他又拿出……他說他一天要喝掉一大雪碧瓶分量的中藥。

他，就是我的外公。

暑假過去了一半，一個噩耗傳來，外公得了肝癌，醫生說他活不過兩個月了。家人沒告訴他，依舊讓他在醫院養著。醫生每天程式化地讓他掛水、吃藥，家人也一直說一些寬慰的話，讓他放心。可是他是何等的聰明，終有一天，他說：“出院吧，這病治不了了。住在這兒也是白花錢。”他說得十分平靜，仿佛得病的不是他，而是別人。我們連忙勸阻，可他忽然大叫：“讓我回去！就算死，我也要死在家里，不要死在這冷冰冰的醫院！”

終究，我們拗不過他，只好把他帶回了家，四處尋方子，給他買了一大堆中藥讓他喝。一開始他還能夠吃些飯，可后來連米粒也都難以吞咽了，只能喝中藥和湯。半個多月下來，喝得他骨瘦如柴，臉色枯黃，和記憶中的外公判若兩人。這時我才知道，死亡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等死。

永遠難忘獲悉他病情的那一天。一大早，他興致勃勃地跑來，手里提著滿滿一袋子龍蝦。外公知道我打小就喜歡吃龍蝦，每年夏天他都要支起好幾口蝦網，定期給他疼愛的外孫女送來美味。他一邊倒著龍蝦，一邊開著玩笑，說等哪天他死了，不知道還有沒有人這么巴結地送龍蝦給我吃。我聽了，心一沉，用一種不悅的眼神望著他。他忽而覺察，轉而一笑：“煜兒，別怕。外公沒那么容易死，我還要等著我們家煜兒結婚呢！我還要抱曾孫子呢！”我臉一紅，嗔笑道：“外公，還早著呢，我還小哩！不過……我將來結婚，你可一定要來哦！”外公笑了笑，道：“那是一定的！好了，太陽曬人了，外公也該回去了，你外婆還等著我回家吃早飯呢！”

當晚，我便知悉了外公得病的真相。爸媽都哭了，我卻沒哭，可眼淚都流到了心里。他答應我——要等著我結婚的。啊，是不是我一輩子不嫁，他也一輩子不會死，一輩子等著我找到幸福……

次日，我住進了姑媽家，只為在不多的天里可以陪外公聊天，可以陪外公等藥，可以……

我去的那天，他坐在椅子上，背靠墻，盯著壁鐘，等著，又是一個小時……

【薦評理由】

這是一篇飽蘸著悲苦深情的文字，小作者看似平淡的敘述中，其實感情的激流早已暗自洶涌。滿含哀傷的生命故事，樸實真摯的血緣親情，深深打動了讀者的心靈。比如送龍蝦時的無心閑話，細細品咂讓人無限傷懷。文章敘述的手法非常獨到：首尾詳略有致的“等藥”畫面，充滿悲情，遙相呼應；而主體部分的倒敘，則把敘事的鏡頭不斷向時間深處拉伸，仿佛要用遙遠的歡樂來沖淡眼下生命的悲苦，然而這些遠逝的美好越發激起了我們對當下苦難的深切同情。此外，題目《等》也堪稱亮點，“等”字言簡意豐，或許是生命的無奈姿態，也或許是對生命的疼痛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