綻放在17歲光陰里的花朵

錦上

陽光從樹葉間隙灑下，顯出片刻生動

17歲的生日，艾漁是自己過的，因為她和媽媽吵了一架，只是為了一條裙子。淑女屋的，小碎花、蕾絲邊、泡泡袖，她在大洋百貨三層的專柜看了好幾次，終于向媽媽提出要買，作為自己17歲的生日禮物。

媽媽去看了，回來后一言不發，然后從衣柜里找出一條百褶裙：“這條裙子也蠻好的，你穿正合適。”艾漁只看了一眼那條百褶裙，就跑出家了。那是什么裙子呀，媽媽年輕時穿過的，藏藍色，上面帶著枝枝蔓蔓的花，怎么看怎么土。

其實艾漁不是不懂事的女孩，她知道媽媽賺錢不容易，那件淑女屋的連衣裙899元，幾乎是媽媽半個月的工資了。但是這次，她鐵了心想要。

全是因為一個男生，那個叫林的男生。

林是今年剛轉到隔壁班的，部隊某個首長的孩子，高高瘦瘦，眉眼清朗。那時艾漁剛剛看完日本老電影《伊豆的舞女》，她覺得林很像里面的三浦友和，那么自己，是否就是那個嬌媚可愛的山口百惠呢？

想到這里，艾漁覺得自己的臉很熱，有什么東西在她瘦削的身體里灼灼地燃燒。怎樣讓一個瘦弱甚至沒怎么發育的平淡的女生一下子變得如山口百惠般美麗呢？

穿淑女屋的裙子，這是何楚楚給她的建議。何楚楚是班上的文藝委員，總是穿著帶蝴蝶結、蕾絲邊的連衣裙，如蝴蝶一樣，翩躚在男生之間。

對，一定是這樣的。因為艾漁親眼看到何楚楚和林一起走在校園的林蔭道上。風吹著何楚楚的裙子，她仰著頭，像個驕傲的公主，而林側著臉，看著她微笑。艾漁從他們身邊走過，心跳驟然加速，她離林很近很近，甚至擦著了他的胳膊。

她以為林會和她打個招呼，但是并沒有，林的臉一直沖著何楚楚，就那么走過去了，甚至沒有注意到旁邊有個女生經過。艾漁看著陽光從樹葉的間隙灑下，映照在路面上，顯出片刻的生動，她的心卻一點點沉下來。

不能說，不敢說，一說就破

終于，在17歲生日那天，她提出了買裙子的請求，卻被媽媽無情地否決了。然后媽媽還拿出那條陳年的舊裙子打發了艾漁。

要想得到這條裙子，只有好好學習了，年級前三名，會有獎學金的。

誰會知道，一個女孩子突然變得熱愛讀書，默默努力，原因竟是為一條裙子，不，是對一個男生的愛慕。不能說，不敢說，如某種禁忌，一說就破。

在考到年級前三名之前，艾漁還是穿上了媽媽送的舊百褶裙。媽媽是個偏胖的女人，所以那裙子并不是很合身。她用針線把腰圍縫起來一點，防止裙子掉下來。

林喜歡攝影，經常背著相機在校園里晃悠。他約了一些同學，說是周末去采風。何楚楚自然是要去的，還拉上了艾漁。

有點竊喜，有點慌張，艾漁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和林近距離接觸了。她穿著媽媽那條百褶裙配白球鞋，去了采風的地方，剛一去，就后悔了。很多女生都來了，圍在林身邊，眼花繚亂的。女生們大聲說著話，彼此開著玩笑，林給她們照了很多相，還與她們一一合影。

在這喧鬧中，林瞥見了艾漁。他沖她招招手，露出一個友好的笑容：“嗨，你也來玩啊。”艾漁的心怦怦地跳著，幾乎要躍出嗓子眼。她迎著人群走過去，甚至覺得腿腳有點僵硬。

“啪”，她聽到細微的聲音，很小很小，但是她聽得很真切。她最害怕的糟糕事情發生了——她用針線縫合的腰圍突然綻開了，不早不晚，就在這個時候。

她看著林身邊光彩照人的女生，看著那個花蝴蝶一樣的何楚楚，更加覺得羞愧。艾漁悄悄地轉身，往回走，一直走，任憑后面的人嬉笑、喊她的名字，一直走到腳被球鞋磨得生疼才停下來。她靠著一棵樹站著，粗實的樹干正好遮掩了她瘦瘦的身體。

她回到家，大哭了一場，是因為那件讓她難堪的百褶裙嗎？可能是，也可能不是。17歲少女的心事，也許正如這條百褶裙一樣，層層疊疊。

周一的早上，她照常去上課，只是不再穿那條百褶裙了，換了T恤和牛仔褲。何楚楚問她那天為什么不辭而別，她只是笑笑。以后同學們組織什么活動，何楚楚也不喊艾漁了。艾漁越發沉靜，把時間全部交給書本，故而成績越來越好。

裙子上的花朵在身上綻放，美得像一首詩

艾漁還是會在校園里遇上林的，林好像有什么話對她說，看她的眼神也是怪怪的。

艾漁覺得林一定是在心中笑話她，笑她的寒酸、瘦弱，笑她那件拿不出手的并不合身的百褶裙。但她并沒有說什么，只是低頭走過。隔年高考，艾漁的成績不錯，考進了浙大。這個瘦弱的女生，終于讓積攢了一年的力量爆發了。而林去了北方的一所大學。離開學校的時候，林喊她出來，遞給她一個信封。

里面是一張照片，照片里的女生靠著樹站著，低著頭，穿著那條藏藍色的百褶裙，裙子上有枝枝蔓蔓的花朵。

照片背后有一句話：“她美得像一首詩。”

信封里還有一頁信，很短，林告訴艾漁，他拍了這張照片，卻不敢貿然給她，只好通過何楚楚轉送。他怕自己的舉動驚嚇到這個如樹葉般安靜的女生。

看完了信，艾漁有點心疼，有點悲傷，卻只是微笑。她才知道何楚楚并沒有把照片給她，但是這又有什么關系呢？都過去了，她的17歲已經過去了。為了某個人而心慌意亂、激動雀躍、慚愧羞赧的心情也過去了。她看著眼前這個很像三浦友和的男生，心中再沒有一絲波瀾，她甚至有點慶幸自己沒有收到這張照片。

她笑著和林說再見，然后飛快地跑回家中。她找出那件藏藍色百褶裙，穿上它，裙子上的花朵在她身上綻放。第一次，她覺得這條裙子很美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