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國列車》是末日題材電影里的翹楚,對于社會學主題的挖掘較為深入,但離盛傳的“神作”還有不小的距離。
滔天洪水淹沒地球,人們打破頭想要擠上方舟,弱肉強食之后,僅存的人類在方舟甲板上憧憬著未來。這是電影《2012》的故事。但接下來方舟上的資源該如何分配?假如物資匱乏,人類幸存者又會如何彼此相待?是和平共處,還是互相殘殺?《2012》并沒有繼續向下延伸。《雪國列車》則是對這一命題的深入闡釋,只不過它把場景從方舟搬到了一輛“永動列車”上,用一場大革命,引出了一個壞未來,并直指亙古至今的人類社會生存與發展的宏大主題。可惜的是,影片既沒有展現出足夠的想象力,也沒有制造出煽情的銀幕熱血,平淡無奇的敘事與新意欠奉的極權觀念未能綻放出新的華彩。
2031年,人類通過向空中發射制冷劑緩解溫室效應,最終卻造成了新的冰川期,地球被寒冰覆蓋,寸草不生。幸免于難的人類棲身于一輛永不停歇的列車上,延續著種族文明。這輛等級分明的列車,就像集權社會的縮微模型——資源分配不均、階級流動停滯、上層壓迫下層,革命在逼仄的空間里以星火燎原之勢,從貧困的末節車廂一路燒向代表權力核心的車頭控制室。
本質來說,《雪國列車》的關鍵詞是革命。“美國隊長”克里斯·埃文斯飾演的柯蒂斯扮演著革命領袖的角色,他帶領貧苦百姓一路向前,最終獲取的真相卻又令人悲觀甚至絕望:千辛萬苦想要推翻的統治者不是惡魔面相的暴君,而是維系列車運轉的工程師,革命、戰爭、流血與死亡也是已經預設好的既定程式,用來消減列車上的多余人員,維持列車的生態平衡。《雪國列車》不像絕大多數好萊塢大片那樣賣弄特效、販售奇觀,而是聚焦于人類社會本身,去挖掘人與人之間、階級與階級之間的矛盾沖突,并且在結尾用含糊又兼容并蓄的筆法,勾勒出人類社會本身的運行法則。雖然這是韓國影史上最昂貴的電影,但奉俊昊顯然并沒有完全被資本綁架,仍舊堅持著自己的作者表達,這是值得肯定的一點。
不過,與奉俊昊之前的作品相比,《雪國列車》脫離了韓國本土的文化滋養,就像一座空中樓閣,看上去精美華麗,卻又無根無依,經不起細致的品讀。雪國列車上不同的車廂代表著不同的階級,破敗簡陋的貧民窟、用于洗腦的兒童學堂、喧囂噪雜的酒吧舞廳、閑適的貴族泳池,還有功能性的水房、食品加工站、植物培養室、海洋生物水箱等,但每一個風格不同、色彩不同、基調不同的車廂,都像是為存在而存在的符號,全然沒有唇齒相依的緊密感。因此,列車更像是一個理想化的實驗模型,注重理論,而很難與觀眾產生情感上的契合。于是,壓迫與革命的情感基礎并不牢靠,令整個故事顯得十分平淡與蒼白,底層起義也就變成了一場接一場的通關游戲,按部就班的流程過后,最后的主題升華也無力回天。
《雪國列車》改編自法國同名漫畫,但奉俊昊做了大量的改動,以實現自己擅長的社會分析,用戲劇化手法觸摸社會的脈門又不妄下定論。影片最后時刻的兩難選擇,實際上把故事里所謂的正派與反派進行了捏合,拋棄了一切道德審判,把人類社會的本質擺在了觀眾面前。究竟應該維持列車的運轉,讓階級社會與暴力革命周而復始地循環,還是應該摧毀這座移動的地獄,展開一場新的人類冒險?如果影片停在這個選擇的關口,也許能夠引發一場全民猜謎運動。克里斯托弗·諾蘭便擅長用模棱兩可的開放式結尾來制造懸念,例如《盜夢空間》的旋轉陀螺和《黑暗騎士崛起》的午后重逢,“讓觀眾走出影院時,覺得電影才剛剛開始”(戴錦華語)。然而,奉俊昊卻用了一個笨拙的手法,編織了一個看上去開放,實際上卻生硬的結局——兩個幸存者走出列車的殘骸,抬頭望見一只體型碩大的北極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