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占斌
大山之陰,青草茫茫蒼鷹飛翔
大風在黃花嶺露頭后,幾個縱越就竄到恒山山脈的脖頸
我看見桑干河的玉帶裹住一片草原,順便裹住放牧的牛羊
無論內心有多么蒼茫,天空還是把一整塊兒蔚藍的布匹
晾曬出來,我熱愛的草場低眉順目、遍地花黃
大山之陰有我故鄉,沒有什么能束縛住鷹的翅膀
那就隨著一起飛翔吧,能飛多遠就飛多遠
一塊石頭當做枕頭,我從來沒想過要把山坡上的黃花
當做新娘,遼闊的口子能裝下風,就能裝下暮色和夢想
吆喝一聲出來吧,民歌的嗓子清潤成崖頭的山丹
大山之陰我之故鄉,白云僅僅是一個過客
遍地的牛羊追逐水草的陀螺,旋著旋著就靠近了山梁
遠遠的我看見,桑干河腰身上閃爍出白玉的光芒
而炊煙守住窯洞的福祉,白楊樹挺直了村莊的脊梁
一場大雪讓黃土塬白了頭,溝里只剩下這些沙棘樹
在最為寒冷的一刻,將金黃的燈籠簇擁過頭頂
落難已不可避免,唯有擁抱著才能相互取暖
北方的沙棘林不畏干旱和貧窮,悄悄話只說給北風聽
順著溝沿,快樂和憂傷只是冬天的兩個方向不要小瞧一粒一粒的寂寞,加起來也會填滿生活的籮筐
這與生俱來的選擇,冰冷或酸甜都已不太重要
雪地里的沙棘林臉龐黃中透紅,這是經歷歲月沉淀后
健康而又本色的皮膚,它們燃燒的內心和甜蜜竄著溝沿
一路奔跑,連綴起來就是一次被吉祥雕刻的燈展
我對這些豆粒大的果子充滿了敬畏,不是沒有秘密可言
更多的時候將心臟蜷縮,隱藏在酸甜的汁中在最寒冷的時候釋放出生命火花,它們渴望一根棗木棒
施展短打讓它們墜落,像卸下背負已久沉重的行囊
趕在窯洞睜開眼睛之前,一場大雪十拿九穩被喚作吉祥
沉默是暫時蹲在枝頭的麻雀,鼓聲一響就驚散了村莊的夢
在北方,只有一種聲音可以喚醒沉睡的山岡黃土大地突然間脈搏加速,從關節處一直通向遼闊的胸膛
敲打是遲早的事情,趁著羊皮壯實硬朗鼓槌年輕苗條
把鄉音捆扎成紅綢帶,一聲、兩聲,三聲鳥鳴的啁啾之后
那紅通通的鼓就踏著大雪,抖起了威風,咚鏘、咚鏘
這是邊塞真正的原音,是莊稼和野花聯姻的合唱
要敲就敲它個筋疲力盡,敲得冰河裂縫敲得河床散架
敲得北風趴在溝沿敲得寒冷直打哆嗦,敲得平地響起驚雷
要敲就敲它個紅紅火火,敲得窗花對上暗語敲得喜上眉梢
敲得百年好合敲得白頭偕老,敲得掀開了新娘的紅蓋頭
當吉祥來臨,敲打是內心的一次井噴,威風鑼鼓踏雪迎春
咚鏘、咚鏘、咚咚鏘、咚鏘、咚鏘、咚咚鏘、咚咚咚咚鏘
我對村口兩只喳喳的花喜鵲說,帶上你們喜慶的令牌
快做我的先鋒官,每一次在即將回到蔡店的小路旁
馬蓮、芨芨、野菊都屏住呼吸,這些被風寵壞的孩子
對任何莽撞和急切記憶猶新,我的鞋子讓它們充滿敬畏
探過土板墻就瞭見顫巍巍的姥姥,眼中跳出金盞
像只木偶一樣,將內心的歡喜釘在門板之上一聲方言的呼喊卸下了遠途的疲憊,不論我走多遠
窯洞上總有一雙綻開的窗花在等著我,我的魂在那里
圐圙像是被風吹得瘦了,馬槽青石的眼眶依舊周正
土豆、莜麥、胡麻,還有懶散的雞,我一一向它們問好
我驚喜這一切沒有太多改變,如同我的身體永遠淌著故鄉的血,上了炕沿就渴望平展地放松
在蔡店,我就是草的根,不管有沒有露水的滋潤
都心甘情愿,用卑微守住這塊,賜予我乳名的黃土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