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女性主義視角淺析電影《時時刻刻》

王子鑒

電影《時時刻刻》（The Hours）是一部首映于2002年的奧斯卡獲獎影片，描述了三個不同時代的女人在一天中尋找各自生命真諦的故事，這三個主人公與同一部小說《達洛維夫人》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1920年，倫敦，著名小說家弗吉尼婭·伍爾芙，一面埋首于小說《達洛維夫人》的創(chuàng)作，一面與精神病魔抗爭；1949年，洛杉磯，家庭主婦勞拉，受到《達洛維夫人》的感召，對生命的價值忽然存疑，精神極度痛苦，處于自殺邊緣；2002年，紐約，克拉麗莎是《達洛維夫人》的現(xiàn)代版，準備為她的情人知己理查德——一個患了艾滋病的詩人舉辦最后派對。在影片中，女權(quán)主義思想在三位女主人公身上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

“我”不是“他者”

很長時間以來，女性都是以“他者”的名義存在于父權(quán)社會中。在父權(quán)統(tǒng)治下，男性才是人類的主人與典范，而女性只是依附于男人的“他者”。①法國思想家、文學批評家及女性主義者茱莉亞·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曾這樣評價：“在男權(quán)社會，整個社會都由男性主導，女性都只是無關(guān)緊要的，甚至不能被稱為是實際存在的。”②

有了自我意識的覺醒后，女性開始抵制自己“他者”的身份，她們力爭與男性一樣擁有平等地位，期望成為自己命運的主宰，而不是男人的附屬品。同時，她們還希望自己能積極主動地控制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被動地受控于男性。在稱呼上，她們更愿意稱自己為“我”，而不是“他者”。這種擁有稱自己為“我”的特性使她們建立了自我主權(quán)意識，取得了絕對的權(quán)力和自由，是“主體性”的最高表現(xiàn)。

在電影《時時刻刻》的開始，伴隨著弗吉尼婭小說中的第一句話“我要親自去買花”，三個女主角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分別回歸到自我。她們的女權(quán)主義思想是從夢境中覺醒的，新的一天就這樣開始了。在那個時代，購買鮮花是男性的一項特權(quán)，是約定俗成的，女性只能被動地接受男性贈送的鮮花。然而，這個規(guī)定從這一天開始被打破了，這意味著女性將不再是一個被動的接受者，轉(zhuǎn)而成為一個擁有自主支配權(quán)的主體。她們底氣十足地稱自己為“我”，向男權(quán)發(fā)出了挑戰(zhàn)，并在一定程度上取得了成功。

在第一個故事中，女作家弗吉尼婭瘋狂地沉浸在自己創(chuàng)作的小說中。正如她姐姐所說，她過著兩種生活，現(xiàn)實中的生活和小說中的生活。在現(xiàn)實生活中，她是一個精神病患者，一個完全不能被理解的精神變態(tài)者。然而，在她的小說中，也就是她的內(nèi)心世界里，她是一個統(tǒng)治者，一個真正的女權(quán)主義者。在這樣的一世界里，一切都由她自己主宰，她從根源上實現(xiàn)了由“他者”到“我”的轉(zhuǎn)變。在第二個故事中，勞拉懷孕了。由于懷孕，勞拉失去了許多能力和權(quán)利，她被迫過著無所事事的生活，并且別無選擇，只能接受別人的照顧。因為在現(xiàn)實社會中，“孕婦”天生就是一個弱勢群體，她們是如此的無力和脆弱，不得不居于次要地位。但是，不堪忍受現(xiàn)下生活的勞拉開始深刻反思，并決心結(jié)束自己依附于他人的命運。她逃離了自己的家庭，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獨立生活，并以此獲得了生活的主動權(quán)。勞拉的離開預(yù)示著她成功的轉(zhuǎn)變?yōu)椤拔摇薄Ｔ诘谌齻€故事中，克拉麗莎是一個雙性戀者，她和一個女人結(jié)了婚，并通過人工授精生了一個女孩。雖然她畢生都在追求獨立，然而是詩人理查德的死亡，使她最終明白了生命的真諦，并轉(zhuǎn)變成為一個真正獨立的女人。

兩性之間的關(guān)系

電影《時時刻刻》中男性與女性的角色在本質(zhì)上并無沖突，他們在地位上相互平等，生活中相互理解，感情上相互深愛。即使在平等關(guān)系中存在沖突，男性都從未放棄他們對另一半的愛、妥協(xié)與理解。

在弗吉尼婭與丈夫的關(guān)系中，弗吉尼婭的丈夫深愛著她，為了她，他放棄了自己在倫敦的工作，回到鄉(xiāng)下居住，以配合她精神疾病的治療。雖然他不能進入弗吉尼婭的內(nèi)心世界，并且因為不理解她而與之吵架，但他沒有放棄她。在努力工作的同時，他無微不至地照顧與關(guān)懷著弗吉尼婭，義無反顧地支持著她的創(chuàng)作，毫無保留地深愛著她。他努力去理解弗吉尼婭的行為，并試圖接近她的精神世界。總之，在弗吉尼婭與她的丈夫之間雖然存在隔閡與沖突，但兩性之間的關(guān)系總體上是和諧的。

在克拉麗莎與詩人理查德的關(guān)系中，理查德與克拉麗莎之間也存在不理解與爭吵，原因是理查德無法理解克拉麗莎，并拒絕了克拉麗莎為他準備的派對。然而在故事的結(jié)尾，我們意識到理查德是唯一能夠理解克拉麗莎的人，他甚至可能是這個電影中唯一能夠完全理解女性的人。他那古怪的性格源自他被母親拋棄的經(jīng)歷。弗洛伊德（1986）認為，自我會將他我融入自我意識之中，并通過模仿行為呈現(xiàn)和維持他我的特征。③這種識別并不只是瞬間的或偶然的，實際上是一種新的身份結(jié)構(gòu)的構(gòu)成；而他我通過其永久內(nèi)在屬性轉(zhuǎn)變成自我的一部分。失去所愛的人時，自我克服具體行為識別探求他我自身結(jié)構(gòu)中的港灣，他我通過逃入自我，使愛情避免毀滅。這恰恰解釋了詩人理查德為什么與克拉麗莎離婚，為什么他是如此的孤立，如此拒絕別人對他的關(guān)愛和照顧，因為他失去了他所愛的母親，他對母親的愛在他童年時期就被拒之門外。作為弗洛伊德所定義的“他者”，他的母親成為理查德自我意識的一部分，因此，他通過“魔幻的模仿”來表達自己對母親的思念和愛。直到有一天，理查德走出了失去母親的陰影，忽然明白了母親和前妻。理查德說：“生命像黑色火焰，集光明與黑暗于一身。”可見，他的內(nèi)心是復(fù)雜的、矛盾的，就像黎明前的黑暗。最后，他要讓光明進來，為此，他撤掉了所有的窗簾，這是與黑暗猛烈斗爭之后勝利的象征。他擺脫了因失去母親而產(chǎn)生的痛苦，開始了另外一個燦爛人生。他告訴克拉麗莎生命的真諦，并闡釋了自己對母親和前妻甚至對所有女人的理解。他說：“你自己的生活呢？我死了，你就得面對你自己的人生。”理查德結(jié)束了自己集光明與黑暗于一身的生命，以詩一般的方式讓男性與女性之間的隔閡與誤會的消除變得可能。

獨立后的自我反思和孤獨感

在由“他者”身份轉(zhuǎn)變?yōu)橹黧w“我”并取得自身的話語權(quán)之后，女權(quán)主義理論的未來是怎樣的？它將如何發(fā)展？這就是女權(quán)運動的終結(jié)嗎？當然不是。正如費爾斯通所說，“女性的壓迫不是一個單靠改革或女性力量的整合就可以解決的表面上的不平等”。④它應(yīng)該是一個從外到內(nèi)的長期的、復(fù)雜的、艱巨的斗爭。在電影《時時刻刻》中，女權(quán)主義的核心不再是激烈的反抗和自我解放，而是焦慮和迷茫，這種轉(zhuǎn)變是后女權(quán)運動時代女性取得自主權(quán)后產(chǎn)生的一種錯誤認知。它展現(xiàn)了女性的壓迫感不再來自于男性的權(quán)威，而是來自于獲得獨立后的那種自我反思和孤獨感。endprint

自我反思主要體現(xiàn)在：當女性不再是“他者”，她們將怎樣定位自己？當女性不再是被操縱者，她們將如何處理自己與男性之間的關(guān)系，如何解決自己和男性之間的沖突？當擁有“我”的自主身份，她們將怎么處理孤獨感？這部電影并沒有給出這些問題的答案，它給人們創(chuàng)造了一個非常廣闊的思考空間與機會。

孤獨感主要體現(xiàn)在：第一個故事中，弗吉尼婭始終生活在她自己的不能被他人所理解的世界里。在影片的結(jié)尾，她投河自盡，帶著平靜與孤獨，回歸到那深暗的、只有她自己能夠體會到的世界里。第二個故事中，勞拉是一個冷淡的女人，她很少對人笑，與他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在她那冷漠的面孔之下，深藏著一顆斗爭激烈的、不可被他人觸碰的心。她心中的斗爭勢不可擋，并帶著些許孤獨和絕望。第三個故事中，作為同性戀者，克拉麗莎賦予我們一個特殊的視角來審視那植根于人類文明的虛偽、殘忍和不道德。莫妮可說，“拒絕異性戀不再被定義為對抗的關(guān)系。事實上，一個女同性戀者超越了男性和女性之間的二元對立關(guān)系，她既不屬于女人，也不屬于男人。”⑤女同性戀象征了男性和女性之間一種與眾不同的關(guān)系，我們可以從不同的視角去理解它。克拉麗莎婚姻中的不幸福象征著女權(quán)主義者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時所面臨的無助和孤獨感，雖然她們拒絕依附于別人，但此時她們?nèi)耘f并未找到一種合適的生活方式，同性戀只是一種讓步和自我安慰的方式。即使她們變得像男性一樣強壯而有力，她們?nèi)匀蝗狈﹃P(guān)愛與理解。

結(jié)論

電影《時時刻刻》將焦點集中在三個女主人公的心理活動上，著重描繪了她們追尋生命本質(zhì)過程中的思想斗爭，反映了21世紀初期女性主義理論中的新元素。本文以這部電影為研究對象，從女性們所做的努力、兩性之間的關(guān)系以及女性獲得獨立后的自我反思和孤獨感三個方面深入分析了這部電影。經(jīng)過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時時刻刻》是一部女性主義電影，它揭示了女性的真實生活和心理活動，并且包含了女性主義理論的研究成果。在電影中，三位女性雖然生活在不同的年代，但是電影把她們各自的一天巧妙自然的連接在一起，就像發(fā)生在同一天。總之，整部電影是一個隱喻，描繪了每一代女權(quán)主義者所作的努力，并將延續(xù)到未來。

（作者單位：山西傳媒學院）

欄目責編：曾 鳴

注釋：① Kate Millett. Sexual Politics. In： Sue T. Passionate Detachments： An Introduction to Feminist Film Theory.Arnold，London，1997 P.9。

② Judith B.Gender Trouble.Routledge. New London，2007 P.1。

③Freud. The Ego and The Id. In： Judith B.

Gender Trouble. Routledge. New London，2007 P.79-79。

④Shulamith Firstone. The Dialactic of Sex. In：Sue T.Passionate Detachments：An Introduc-

tion To Feminist Film Theory. Arnold，London， 1997 P.10。

⑤Monique Wittig，One is Not Born a

Woman，1981.In：Judith B.Gender Trouble.Routledge. New London，2007 P153-155。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