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觀天


新西蘭是一個島國。像他們的母邦一樣,島國的人有島國特有的矜持、克制與爆發,就像新西蘭名片《鋼琴課》中的女主角一樣,沉默無言的人內心往往并不平靜,他們體內有躁動著的火山。
無論從觀影還是電影拍攝的角度來看,新西蘭電影都可謂是歷史悠久。最早的電影放映在1896年,基本上跟最早的電影放映同步;最早的一批新西蘭電影是阿爾弗雷德·懷特豪斯1898年到1900年之間拍攝的。在世界電影史上,這也絕非滯后,雖然遠離電影的起源地,新西蘭在電影上可說不落人后。
但這些早期電影很多目前都遺失了,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這些影片所用的是不穩定的硝酸鹽膠片。還好,電影愛好者和研究者及時意識到了問題,他們發起了“最后影片搜尋”運動,尋找那些近乎消失、僅存于世的拷貝,數年間,他們在全世界范圍內找到了7000多部膠片。這些膠片目前基本保存在電影批評家和歷史學家喬納森·丹尼斯創建的“新西蘭電影檔案館”。除了保存和修復,檔案館也做電影放映,以期讓更多人觀看、發現這些早期電影。
新西蘭電影其實很難界定,因為新西蘭最早的唱片是梅利耶的兄弟伽斯通·梅利耶斯1913年從美國前往拍攝的,當時他們兄弟的電影公司遇到了財政問題,亟需一些異國情調的新片來挽救自己,他當時拍攝了一些跟毛利人和土著傳說相關的電影。《西莫奈阿》就是在故事發生的國土拍攝的傳說故事:傳說圖塔奈凱住在羅托魯阿湖的莫考亞島上,一天晚上他和他的朋友提基吹奏起了音樂,樂聲飄過湖面,迷倒了出身高貴的少女西莫奈阿;后來圖塔奈凱帶著他的人民渡水來到岸上,在那里碰到了西莫奈阿,兩人一見鐘情;圖塔奈凱被迫帶著他的人返回莫考亞島,但兩人相約晚上以音樂為暗號相見;可是西莫奈阿的族人發現了他們的秘密,藏起了所有的獨木舟;西莫奈阿情急之下用六個葫蘆渡過了羅托魯阿湖,來到莫考亞島,她在一眼溫泉里洗濯自己,恢復體力;這時圖塔奈凱派人到溫泉那里取水,西莫奈阿請求喝水,之后她砸碎了葫蘆;來人回去向圖塔奈凱稟報,圖塔奈凱讓他帶上另一個葫蘆去取水,西莫奈阿再次要求喝水,之后又砸碎了葫蘆,一次又一次,直到所有的葫蘆都被砸碎了;這時憤怒的圖塔奈凱親自去池水那里一探究竟,等他看到他的愛人正在水邊,喜悅的他上前抱起西莫奈阿;之后兩人就永遠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很可惜,現實并不像傳說那么美好,潮濕的水氣當時就損壞了伽斯通·梅利耶斯的一部分拷貝,一百年的時間又讓我們失去了所有其他拷貝的蹤跡,也許以后我們可以找到某些拷貝,就像是前兩年馬丁·斯科西斯向喬治·梅利耶斯致敬的《雨果》一片中的神氣故事一樣,但目前我們只能滿足于這個美麗的傳說。不僅伽斯通·梅利耶斯的《西莫奈阿》不復存在,就連一年后(1914年)由新西蘭本土演員和導演喬治·塔爾拍攝的同名電影也湮滅為歷史的塵埃。
有很多人認為,喬治·塔爾這部《西莫奈阿》才是新西蘭第一部長片,這其實是界定新西蘭電影永恒的困境,究竟我們該按電影公司還是導演還是拍攝地或者后期處理地來決定電影的從屬?又或應該按照電影的主題來決定?1913年的《西莫奈阿》一片,如果按照導演國籍,應該算是法國電影,如果按照制作公司或后期制作地點,應該算是美國片,如果按照拍攝地和主題來算,又絕對是新西蘭影片。這絕非可以一笑置之的小問題,新西蘭電影中的“本土”與“外來”處于永恒的爭執之中,又因此達到了一種平衡,如何界定一部電影是不是新西蘭電影,這決定了新西蘭電影的范圍以及新西蘭電影史的寫法。
對于這個問題,權威的“新西蘭電影委員會”是這么說的:影片題材,拍攝地點;導演、編劇、作曲、演員等人員的國籍或居住地,電影拍攝的資金來源;制作等技術設備的所有權;上述所有因素必須都是新西蘭的,一部電影才算是“新西蘭電影”。但這個標準太過嚴苛,如果按照這個標準,不僅歷史上很多電影都無法算是新西蘭電影,近年來一些非常重要的電影也難以算作新西蘭電影。比如,全球大受追捧的《指環王》以及《霍比特人》系列,導演彼得·杰克遜是新西蘭人,拍攝也是在新西蘭,但投資等方面又是美國公司,主題更與新西蘭無關;又如《阿凡達》,導演卡梅隆是加拿大人,拍攝部分是在中國,后期制作卻是在新西蘭,至于主題,又是一個莫須有之地,這樣的影片能不能算是新西蘭電影?這些標準在新西蘭有許多爭議,我個人覺得,不妨放寬標準,以上標準,如果要求全部滿足,在電影市場越來越國際化的今天,恐怕符合標準的“新西蘭電影”會少上很多,不妨把“全部符合”改為“只要有一項符合”,即可算作新西蘭影片。
當然,其實我很理解“新西蘭電影委員會”的苦衷,近年來新西蘭電影高速發展,彼得·杰克遜可謂是新西蘭電影的有力推手,許多電影制作工作人員受到了良好訓練,一些后期制作公司甚至發展成為全球頂級的工作室,《阿凡達》的后期制作在新西蘭完成,即為明證。但這樣的發展對新西蘭電影來說有點像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本土的電影人才有了良好的發展,另一方面來說,很多演員和技術人員都因此獲得機會到美國等電影大國去發展,人才流失是個問題,而且本土的電影工作人員對工資的預期也越來越高,國際資本讓本土導演越來越難拍攝影片,費用越來越高,本來可以低價完成的制作,現在越來越像是不可能的任務。但另一些導演有另外的意見,他們覺得國際資本的進入并非壞事,過去要找好的制作人員很難,現在則有更多選擇,因為競爭,費用也更低。究竟利弊如何,也許再過一二十年,我們回頭看看才能看清。
除了這些更為商業性的電影,新西蘭也有不少“藝術電影”。其實新西蘭整個國家也不大,電影圈就是那些人,“商業”和“藝術”的分野不像在某些國家那么大。就像簡·坎皮恩的《鋼琴課》,既得到了奧斯卡金像獎的最佳影片提名,也獲得了戛納的金棕櫚大獎,可謂是同時受到商業和藝術兩邊最高獎項的青睞??财ざ髌鋵嵉眠^兩次金棕櫚獎,除了1993年以《鋼琴課》獲得的最佳影片大獎,1986年她還獲得過最佳短片獎,靠的是她1982年拍攝的第一部影片《果皮》。
這就不能不說說新西蘭電影短片高速發展的時期。上個世紀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的這段時間,新西蘭電影涌現出很多優秀短片:DonMcGlashan 的The Lounge Bar像是一部非常有趣的MV,艾莉森·麥克利恩的Kitchen Sink(《廚房水槽》),Simon Perkins 的A Little Death(《一場小死》)處理了同性戀問題,Simon Baré的《生命之水》情節怪異又讓人揪心,可謂是對景觀社會的反諷之作。Sima Urale的O Tamaiti(《孩子們》),贏得了1996年的威尼斯電影節最佳短片銀獅獎;另一部兒童題材的短片,Taika Waititi的Two Cars, One Night(《兩車,一夜》)獲得了學院獎最佳短片的提名。
麥克利恩的《廚房水槽》獲得了1989年的金棕櫚最佳短片獎,講的是一個女人清掃廚房水槽發現下水口有根毛發,她伸手去拔,卻越拔越長,拔出一個像是人臉的恐怖事物,她把它放在浴缸里清洗,結果泡發成一個渾身毛發的男人,她用剃刀刮掉黑毛,顯露出一個英俊的男子,她把這個不呼吸也不說話的男人擺在床上,和自己共眠,最后這個男子醒來,她恐懼中抓起了刀,卻被對方奪去扔掉,最終他們開始接吻,可是這時,她又在對方脖子后方摸到一根細毛,她又開始拔這根毛,越拔越長,男子開始嚎叫。我覺得,這部短片的主題其實和《鋼琴課》很類似,講的是女人的欲望。女人的欲望是一種歇斯底里,女人欲望的是女人自己為自己建構的欲望對象,這一點,兩位女性導演比男人們更加清楚。